第69章 講故事的人

人生,與任何戲劇都不同,它根本不講邏輯,也不按章法來。

比如賀言覺得自己控訴得猶如杜鵑啼血,但他也不知道怎麽自己身強體壯屁事沒有,吐血的會是何羽鞍。

真是把他嚇死,最後叫救護車的費用,居然還是賀言來付。

正好500塊,把那天當群眾演員的錢全花出去了。

他想媽的,總算不欠何羽鞍什麽了,很想就這麽直接一走了之,如果不是何大導演還需要再觀察一晚上,他根本就不會留在外面坐著。

“你在看什麽?”旁邊的崔遠洵也坐下來,問他。

“超高級水晶棺。”賀言冷淡地說,“加點錢讓他發順豐空運,說不定能及時送過來。”

崔遠洵奇道:“沒下病危通知書啊,是不是有點急了。”

賀言深吸一口氣,很想自己變成驢,敲一下崔遠洵這不開竅的腦子,告訴他什麽叫諷刺。一擡頭,視線卻撞上崔遠洵那雙形狀好看的眼睛,微微彎了起來,帶著點笑意。

這個場面很詭異,讓賀言嘴角抽搐了一下:“這不好笑。”

“哦。”崔遠洵開玩笑的嘗試又一次失敗。

賀言實在覺得哪裏不對,看崔遠洵不說話了,自己憋著想好的反駁也說不出來,等了一會兒,賀言說:“大哥,你都沒點什麽話要勸我嗎?”

崔遠洵這下倒是回答得很快,仿佛早就在想這件事:“有,但說出來你可能會不太高興。”

“沒事,你說吧。”賀言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居然開始鼓勵了起來。

不過,還能講什麽,不外乎還是那一套,不要被過去蒙蔽眼睛,不要毀了前程,再多一點,可能就是你媽媽也不想你這樣……

“我感覺你這樣判不了死刑。”崔遠洵說。

賀言感覺自己也應該去掛個急診了,他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還是理解力欠奉:“你說什麽?”

崔遠洵卻以為賀言是不知道他的分析思路,給他講了起來:“你現在名氣比較大,如果像你設想的一樣,那個人出獄後你馬上去殺了他,那事情會很快曝光,你過去的事情也會很快挖出來,造成很大的輿論影響。我對這方面法律了解不多,但在這種有很多其他因素影響的情況下,你很可能不會被判死刑立即執行,頂多就是死緩。”

賀言還是不可置信:“為什麽我聽你的語氣很遺憾的樣子?”

崔遠洵卻比賀言更不解:“當然。如果不是那個結局,這個故事就從完美變成爛尾了。”

“……媽的,我不是故事,我是……”

“人終究會變成故事。”崔遠洵說,“一般來說,死就是故事的終點。當你沒有能夠在為母親報仇、為自己贖罪的那個高潮停止,哪怕你暫時獲得大眾的同情、憐憫、支持,這個故事最後都會變成爛尾。十年後二十年後你出獄,不會有幾個人還記得。又會發生很多無法預計的事情,毀掉你的這個故事。因為人生沒有辦法像電影一樣,停在藝術價值最完美的那一刻。”

就像導演為偉大的運動員拍下記錄光輝時刻的傳記電影,電影青史留名,而那個真實人生裏的運動員,在多年後被檢測出興奮劑取消獎牌。多麽尷尬,那些努力拼搏,明明也都是真的,可瞬間變成了笑話。

因為崔遠洵提出的角度過於刁鉆,賀言完全沒有應對的預備,想出來的回答也是臨時的:“你這種戲瘋子才會在乎這種東西,這關我什麽……”

“你在乎。”崔遠洵斬釘截鐵,“你如果不在乎,就缺了一環。”

這是崔遠洵突然明白過來的,在問出那句為什麽非要這樣的時候。

非要把一切都展現出來的人,不僅僅是何導。

每一個行為都應該連在一條線上去看,當賀言說著自己想要忘記想要隱藏時,又是怎麽做的。

賀言在青雲直上,選擇了最快的路徑迅速走紅,他並不是傳統的以作品聞名的藝人,他販賣的是個人形象。綜藝、舞台、采訪、歌曲,甚至還有與他人的關系,一起塑造出一個賀言,而粉絲為這個形象所買單的,根本就不僅僅是金錢,而是情緒。是情緒驅動著粉絲,對他滿懷愛意也充滿憐惜,無比地相信著他,讓他們覺得該為賀言做些什麽。而當這種凝視,放到社會新聞上,就完全不一樣了。

“一個街頭的年輕混混去捅死剛出獄的犯人,沒人會多在乎這個新聞。”崔遠洵說,“一個前途無限的愛豆突然刑事犯罪,注定軒然大波,你是知道的。你覺得這很值得,把你的名氣利用到最大限度。”

“你討厭何羽鞍是因為,這場戲應該你自己來導演。”

崔遠洵終於說完,看一看賀言的臉色,果然如他預料,並沒有很高興的樣子。

但這一次,賀言也並沒有對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