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若是往常,裴承思並不會將這麽個內侍放在眼裏。

只是推開書房門後見著的那一幕,莫名叫他想起從前在平城的日子,頓時生了心魔。

那時他大半時間都在溫書,為科舉做準備,並沒什麽閑情逸致。但雲喬得知他擅琴之後,有回到鄰城談一樁大生意,心血來潮,用賺的一半銀錢買了架好琴回來。

他覺著不必如此,讓雲喬將這琴退了,給她自己添些新衣裳首飾,雲喬卻怎麽都沒應。

雲喬眉眼彎彎地笑道,“這琴買得我自己高興,你與其費口舌勸我,不如彈個曲子給我聽。”

他爭不過雲喬,又見她滿是希冀,便將那琴留了下來,閑暇時會彈曲給雲喬聽。

雲喬不通樂理,也懶得費心鉆研,就是聽個熱鬧。常常托腮看著他出神,若是遇著午後,聽著聽著就睡過去了。

他只能停了琴,將人給抱到床榻上,叫她睡得舒服些。

自入京後,裴承思整日為了政務焦頭爛額,沒那個閑工夫,雲喬也知情識趣地再沒提過,便就此擱置下來了。

方才推門而入,見著那模樣與自己有幾分相仿的內侍為沉睡中的雲喬撫琴,裴承思心中一沉,隱隱生出些憂慮來。

裴承思一直都很清楚,雲喬喜歡的其實是從前那個與她相濡以沫的“晏廷”。只是自他入京起,就舍棄了從前的自己,漸行漸遠,再無回頭的可能。

可如今,卻憑空冒出這麽個內侍。

這內侍能時時陪在雲喬身邊,為她撫琴陪她解悶,叫她整個人都輕松下來……

豈不比他更像“晏廷”?

這一認知,使得裴承思沒辦法平心靜氣地看待此事。

但他也不敢由著脾性來處理,因為那種方式,絕非雲喬能接受的情況。

於是就只能暫且不上不下地擱置在這裏,成了卡在他喉嚨的那根刺,稍一想便極為不適。

時時提醒著,他現如今甚至及不上個卑賤的內侍。

等裴承思離開後,雲喬立時就讓人將懷玉找了過來,問明先前發生的種種。

懷玉將裴承思過來,撞見自己在撫琴之事一五一十地講了,隨後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雲喬的反應。

“這……”雲喬揣度了一番,覺著此事不容樂觀。縱然一時堵了回去,保不準裴承思何時受了什麽莫名的刺激,便不按常理來出牌了。

她稍一猶豫,向懷玉問道:“你想過離宮嗎?”

懷玉並沒打算就此離開,但聽了她這話,還是舒了口氣。

當日雲喬喝紅花時,驅趕了所有清和宮的仆從,卻唯獨留了他在房中。懷玉起初只覺著莫名其妙,但躲在帷幕中,聽到雲喬與裴承思決裂的那番話後,便隱約明白過來——

他是因著與聖上的幾分相仿,入了皇後的眼。

此後,無論雲喬再怎麽好,懷玉心生觸動的同時,也總是會忍不住想,這點好會不會是因著聖上?又或者,留下他是不是為了報復聖上?

直到如今,聽著雲喬全心全意地為他打算,想要叫他離開,原本那點猜疑霎時煙消雲散,懸著的石頭也落了地。

雲喬不知懷玉心中的復雜想法,見他非但沒有驚慌意外,反而露出個莫名其妙笑來,依稀帶著些心滿意足的意味,只覺著一頭霧水。

“我沒同你開玩笑,”雲喬認真地看著懷玉,又似是難以啟齒,停頓了會兒方才繼續道,“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我不說,你應當也早就猜到了……”

“今日之事後,你留在宮中並不安全,若將來真有什麽意外,我未必能護你。”

裴承思早就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如今這態度保不住能維系多久,若真惱怒翻臉,只怕能要了他的命。

因此,雲喬才想著將人給送走。

可懷玉就像是沒弄清現況,又像是不明白她的苦心,竟搖搖頭回絕了。

“您還需要我。”懷玉平靜道,“若我在此時離開,有些事,您放心交給旁人去做嗎?”

“就算不放心,也有旁的法子。”雲喬著實沒想到他竟是這般考量,哭笑不得道,“事急從權,總是你的安危性命更要緊些。”

懷玉沉默一瞬,無奈地笑了聲。

他清楚雲喬對自己並無私情,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哪怕不是他,換了旁人也一樣如此。

但受了這麽些年的苦後,這點甜,已經足夠讓他視若珍寶了。

“等解決趙家,為那位姑姑報了仇,您不是也要走的嗎?”懷玉低聲道,“屆時,我再離宮就是。”

見雲喬仍舊不放心,他又道:“您放心,我自己有分寸。”

雲喬不知道懷玉究竟有什麽把握,但見他打定了主意不聽勸,瞪著眼看了會兒,無力道:“你若是改了主意,隨時知會我。”

“好。”懷玉含笑應承下來。

一場大雨傾盆而至,持續了兩三日,驅散一直影響不去的暑熱,仍舊未停,淅淅瀝瀝地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