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從前,雲喬兢兢業業地隨著梁嬤嬤學規矩時、習那些並不感興趣的字畫時,雖未曾抱怨過半句,但心中並不是沒期待過裴承思能哄哄她。

不需做什麽難事,只要些許甜頭也好。

可從沒有。

裴承思那時將“大局”、“朝政”看得比什麽都重,在她面前時,是繁忙的九五之尊,偶爾也是要求嚴苛的夫子,唯獨不是她記憶中那個溫和的夫君。

雲喬只能暗自安慰自己,“這沒什麽”。

裴承思力排眾議,大費周章地將皇後之位給了她,她自然得擔起職責來,不要辜負他的信賴。

她還想,裴承思在朝中無根基無親信,自己不能再叫他為難。

至於她的難處……

只要不鬧,裴承思就壓根不曾上心。

直到她心灰意冷,決絕又粗暴地斬斷兩人之間的牽扯,撕破行將破碎的太平,裴承思才終於紆尊降貴,俯下身與她平視,見著了那些長久以來被忽略的。

若放在從前,得知裴承思要為自己舍棄大局,雲喬興許高興得做夢都能笑出來,而後還要勸他,“不必如此”。

但眼下,雲喬卻只想笑。

為從前的自己,也為如今的裴承思。

雲喬沒細究裴承思究竟是怎麽想的,不管是出於愧疚也好,是留有後手也罷,只要能叫她借勢為栗姑報仇,便足夠了。

等了結這件事,她便借陳景的手離宮,此生再不與他有任何牽扯。

隨著裴承思下令,趙、虞二人的事情塵埃落定。

虞冉醒過來後,就再也沒出過棲霞殿,據說是傷身傷心,以致臥床不起;至於趙雁菱,那夜佛堂的事情嚇掉了她半條命,醒過來後已經精神恍惚,喝了好幾日的安神湯才漸漸緩過來。

但她被罰禁足半年,就算再怎麽不甘,也只能困於其中。

另外兩位妃嬪本就不是愛生事的性情,經此一事,愈發內斂起來。

原本就不算熱鬧的皇宮,恢復了沉寂。

宮中就像是不見底的深潭,偶爾掉進去顆石子,泛起些漣漪,過不了多久就會恢復如常。

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盛夏的午後格外炎熱,又叫人昏昏欲睡。雲喬在書房的榻上小憩,聽著窗外傳來的陣陣蟬鳴,不免心煩意亂。

外間的門被人推開,動作很輕,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

雲喬擡眼看過去,果不其然,見懷玉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

興許是沒想到她醒著,懷玉對上她的目光後,驚訝地瞪大了眼,隨即低頭行禮問安:“已經按您的吩咐,將事情安排下去了。”

“好。”雲喬側身枕著自己的小臂,興致缺缺地應了聲,隨後指向那盛著瓜果的白瓷盤,“這些是冰水鎮過的,你拿去吧,權當解暑。”

懷玉隨著她纖細的手指看過去,怔了下。

他如今在清和宮管了不少事務,知道雲喬為了養身體,就算是酷暑炎熱,也不碰太涼的東西。

這分毫未動的果盤,應當是特地為他準備的。

他頂著這樣大的太陽出宮辦事,身上的中衣早就被浸濕,又像是被曬傷似的,兩頰莫名有些許紅腫的跡象,隱隱泛著疼。

可現下,卻半點都不覺著累了。

“謝娘娘惦念。”懷玉垂首謝恩後,並沒立時領了瓜果離開,又問道,“娘娘未能歇好,是因著外邊的蟬聲嗎?”

大有雲喬一點頭,就立時叫人再去粘一輪蟬的架勢。

“不必折騰了,”雲喬按了按眉心,搖頭笑道,“是我自己心不靜的緣故,與那些幹系不大。”

她翻了個身,湖藍色的紗衣滑落,露出如藕節般白皙的小臂來。懷玉像是被灼了眼一般,有些慌亂地挪開視線。

雲喬閉了會兒眼,依舊睡不著。

再睜開眼時見懷玉仍在,倒也沒趕人,隨口問道:“你學過琴嗎?”

“早年學過,但數年未曾碰,已經生疏大半。”懷玉謹慎道。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雲喬多少知道些懷玉的事情。如若家中未曾遭遇變故,他能安然無恙地長成,想必會是位一表人才、文采翩翩的公子。

只可惜造化弄人,叫他淪落到這般境地。

難得的是,懷玉並沒因此一蹶不振、怨天尤人,骨子裏始終有股韌性在。就像是路邊的野草,哪怕被人一腳踩倒,只要根系尚在,總能漸漸長起來。

沒多野心勃勃,但也不庸庸碌碌。

“無妨。”雲喬漫不經心道,“外間有琴,彈個曲子來聽聽吧。”

懷玉稍稍猶豫了下,見雲喬又合上了眼,便沒出聲推辭。

他無聲地繞過屏風,這才發現,原本一直束之高閣的琴不知何時被取下了,端端正正地擺在案上。

因家中原是做古物生意,早年見得多了,他的眼光也養得不錯。大略一看,便知道這八成是前朝留下的古琴。

指尖輕輕拂過,琴弦顫動,發出悅耳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