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參差的道路(第2/4頁)

這些因為種種原因前往工業聯盟的人無一不被這嶄新而強大的文明所征服,曾經的偏見被眼見的現實完全沖滅,新的印象牢不可破地占據了他們的頭腦。而當他們從工業聯盟回到西洲平原,走下巨大如堡壘的白船,看到河上飄蕩的木船,重新踏上擁擠而嘈雜的碼頭,聞到城市和鄉村特有的強烈氣味,回到家鄉的滿足只是一瞬而過,隨之產生的是無比巨大的失落。

如果沒有去過工業聯盟,他們就不會為眼前破敗的道路,寥落的田野,低矮的房屋,飛舞的蚊蠅,肮臟的人群及眾人臉上庸俗而麻木的表情感到自卑與頹喪。可是如果他們不去工業聯盟,他們怎能知道人類竟然可以如此高貴地生活?

是的,高貴。哪怕這些歸來者當中不缺乏本就生活優渥的貴族和商人之子,也許是早期這些留學生是他們的家族挑選出來,認為即使在工業聯盟學廢了也無關大局的棄子,所以他們同隨自己一道出發的平民之子那樣,對新文明的感情由驚奇贊嘆迅速轉化為景仰崇拜。因為人們對一樣事物價值的判斷往往是通過對比得來,而這些年輕人對比的對象無疑是也只能是他們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鄉。

聯盟人沒有動用武力就實現了對西洲的殖民。

格裏爾並不懷疑蘭德皇子的目標能否實現,但是如同已經愛上了別的男子的女子一樣的西洲,這會是殿下想要的嗎?

格裏爾以為自己的同伴已經回到了天空之城,進入迷霧之後才發現他們仍在等待著自己,這份情誼確實令人感動,不過主要的原因卻是“天梯”出了點兒問題。

“天梯”很少出現問題,但他們也並非沒有經歷過,不會因此恐慌。相比之下,地面議會的問題恐怕更大一些。

阿克懷特確實說過回去就幹掉地面議會之類的話,他的性格和之前在天上遭遇的挫折也確實讓他容易與人發生沖突,但格裏爾沒有想到真正動手的會是尤利坦。

而站在他們一邊與地面議會對峙的竟然是聯盟商會。

博斯男爵有意居中調停,但他作為蘭德殿下老臣的身份在這場爭端中並不能發揮什麽作用,格裏爾自然也是如此,實際上,他的歸來導致了矛盾的進一步激化。尤利坦固然不該隨意殺人,但死的大多是無關緊要的管事角色,只要一個來自高層的命令就能將此事揭過,可是同格裏爾有仇恨的議員占了地面議會十之五六的席位,再加上入駐迷霧之後,因為法塔雷斯陛下的免死金牌而行動越發越軌的聯盟人的加入,原本只是一場口角的爭端最後竟然發展到了要讓蘭德皇子公允裁決的地步。

雖然問題終究得以解決,格裏爾還是感到了萬分的羞愧。

他也知道矛盾的根源依舊存在,沒有人能保證日後這種混亂不再重演。但明明只要恪盡職守,依例行事便能無事發生……為何包括他在內的眾人要不能克制自我,反而要放縱惡意,互相攻訐呢?他想起自己在工業聯盟的見聞,想起地面這場爭端中那些進退有序、互為臂助的聯盟人,他在後期的熱血上頭,不能不說是受了這份家醜現於人前的刺激。

當他痛陳自己的失常,蘭德皇子卻笑了起來。

“近年來見你漸漸失去活力,令我時常感到擔心。”那雙魔眼愈發深沉的殿下對他說,“現在看來只是天上的環境令你感到壓抑。”

“臣只感惶恐……殿下屢屢托付重任,臣卻總是有負您的期待。”格裏爾說,“也許誠如他人所言,臣如此愚鈍卻身居高位,不過是較他人與殿下相識更早,卻不知自省,倚老賣老……”

“格裏爾。”蘭德皇子說。

格裏爾停了下來。

“也許我過去給你的肯定太少,所以我在這裏要鄭重地說一遍,那就是你很出眾,將我交托的事務大多幹得很好,是我最信任的下屬之一,除非經過我的允許,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你的作用。”蘭德皇子溫和而堅定地說,“讓你受到無妄之災,是我的過失,你不必將所有過錯都歸結於己。”

一股熱流湧上眼眶,格裏爾眨了眨眼睛,壓下自己的失態。

“無論天上天下,嫉妒都是人性中難以逃離的痼疾,雖然他們的動機也並非不可理喻。”蘭德皇子說,“重建這座幻想之城的工作比我們自己以為的艱難多了,不是嗎?在這一點上,天賦者能夠起到的作用甚至不及凡人,因為他們只相信雙手的力量,不太懂得與他人合作。重建工程起始時眾人齊心協力,互幫互助的美好場面是有你調和,方能出現,雖然美好的事物似乎也總是不太長久。”

這名年輕的皇族從座位上起身。

“陪我去走走吧。”他說。

格裏爾伴他走出石頭壘造的樸素宮廷,穿過面積不大卻很繁茂的禦花園,蜂蝶飛舞,潺潺流水沿著溝渠從他們腳邊經過,底下沒有一點砂石襯托,無色的水體猶如流動的水晶,石板道路四通八達,無雲的晴空既高遠無垠,又如觸手可及,從他們頭頂向四面無邊無際地延伸,如果擡頭看久一點,也會讓人覺得腳下不穩,仿佛一身毫無憑依,只剩身下那一小塊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