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一封精靈的來信(第2/5頁)

“實際上,我非常強烈地希望通過他教導人們的方法論,以無可辨駁的事實證明他的理想永遠不能達到。”

淺褐色長發的精靈坐在床上,又放下一頁信紙。寬大的信封在窗下的小桌板上張著口,她捧在手中的信厚得簡直像一本日記。

清澈的玻璃倒映著她秀美的面容,梅瑟達絲看向舷窗外。

水波碧綠,河畔一片夏日風光,晴天白雲下,草木葳蕤,時而有鳥兒盤旋,但這並不是令人愉悅的清爽景色,飛鳥起落間,成片的星點鞘翅映著陽光升騰而起,即便寬廣的河流和厚實的艙壁隔絕了風聲,也仿佛能聽到那一陣又一陣令人起栗的昆蟲振翼。

災難竟然已經蔓延至此地。

離瑪希城還有一日路程,接下來的路途中,呈現在窗外的景象只會愈加嚴重。給予這片不幸的土地洪水和幹旱連番打擊後,無情的自然似乎認為這樣的撻伐還不夠,又在這諸多劫難上加籠一重饑餓的魔影。即便精靈對人間之事常常漠然,面對這樣不知要奪走多少生命的嚴酷災難,回憶長久生命中曾經的慘痛見聞,也很難不生出惻隱之心。梅瑟達絲的信仰有別於人類的教義,並不將諸般苦難的源頭歸咎於人心的虔誠不足,自然以其既定的法則運行於天地,山海皆可易,人類這樣孱弱的族群在廣大的時間尺度上同其他物種一般渺小,從來都不值得被額外針對。

只是將目光落回人類社會內部,在這樣不可阻擋的災劫中,術師及其追隨者的出現,侵入和幹涉其他地域的作為,別有另一種命運的意味。

人類既有的生存方式在自然之偉力下脆弱得像一座沙堡,人類之中最有力量的那些人,那些以天賦、血脈和財富自傲的人應對災荒的手段同百年前幾乎沒有分別,甚至不肯在這種時刻暫停紛爭,剩下那些螻蟻般的孱弱人類只能煎熬地等待死亡,等待毀滅之後的重生。

工業城的人類卻要嘗試同災難對抗。

梅瑟達絲低下頭,繼續閱讀好友的長信。

“……雖然在工業城時我已經感受過這些同伴的能力,但撫松港的工作進行得如此順利仍出人意料。奧比斯並不是一個虛弱的國家——至少以過去的眼光來看,但我們這些‘異鄉人’動搖它的統治,並不比狂風動搖一棵樹木更難,即使我們並不特地針對它。局勢發展到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們這些開拓者只占一半功勞,另一半是因為我們的朋友和對手每一次都作出了最順應自身的選擇。

“因此我在工作中對術師傳授於我們的哲學有了更多、更深刻的理解。人不能違背自己本性,人類的生存需要食物、安全、財富和穩定的秩序,無論我們是精靈還是人類,我們都必須結成一種組織以自我保護,保證我們的族群能夠生存和發展下去。森林裏的生物有一條由攝食關系組成的命運鏈鎖,在由智慧生命組成的社會裏也有這樣一種大約類同的關聯,在同一族群內,松散低效的組織必然要被更緊密高效的組織壓抑和淘汰,這種法則不以人的意志轉移和改變,既無關歷史和法統,也無關人的道德。所以獸人帝國的部落必然要被工業城湮滅,同樣的在奧比斯,國王和貴族正在變成這個國家發展的阻礙,他們也會注定會因為異鄉人而失去自身存在的根基。

“人類並非天生就需要被統治,而是需要彼此團結,互為扶持。既然術師說君權並非天授,舊有秩序是人類在有限生產力下妥協而成的相對優解,它既非唯一,也從不穩定。它是可以改變,可能被取代的。奧比斯的統治者們僅憑本能就感受到了統治的危機,極力掙紮逃避,然而術師的學生,我那些年輕而無畏的夥伴們,他們既不曾學過拖妥協的藝術,奧比斯的統治者們也從未表現得像優秀的統治者,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最重要的,是術師,因為術師是如此珍愛他的學生們——

“……仍慢吞吞地不以為意,而這些性急的年輕人已經迫不及待在這個國家展開他們的藍色圖紙,復刻他們曾參與的建設。

“我不能斷言他們事業的終點在何方,也不知曉他們是否會在這海濱之地紮根,或者在獲得輝煌的成果之後就將之贈予真正的人民。但毫無疑問地,他們將會在這個國家,這片地域留下極其深刻的痕跡,並且正在改變這凝滯的歷史。

“術師的學生們心甘情願、興致勃勃地做這一切,他們在工作的過程獲得他們的回報,理想的狂熱和理智的冷酷在他們的行動中共存,他們既純粹得像傳道者,又酷烈得像侵略者,奧比斯的統治階層則視他們為惡毒的毀滅者……總而言之,以世間通行的道德標準,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算作正義的使者。而作為鬥爭之下最大的受益人,撫松港的平民們至今也仍不敢相信異鄉人能完全代表自己的利益。越是重要的事務就越是需要正統的道義,就此而言,術師的學生們似乎正處於一種尷尬的地位,雖然我們剛剛獲得一場決定性戰役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