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郗池住過簡陋的客房,像這樣簡陋的卻是頭一次。鐘燁的手臂雖然枕著沒有柔軟的羽毛枕頭舒服,卻比床上這個木枕舒服很多。

半夜郗池翻身一次,朦朦朧朧中被人拉進,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色大亮,郗池身邊空空蕩蕩,清晨的時候睡覺總比晚上香很多,郗池現在不覺得難受了,他把枕頭推開翻了個身繼續睡。

禦前侍衛隔著木籬笆將食盒遞給鐘燁,他們一行人至今都不知道皇上打的什麽主意,朝廷那麽多政事不去處理,居然在這裏陪著一名少年做戲。

鐘燁打開食盒看了看,清淡的粥食和兩樣素菜,倒也符合眼下這個身份。

秋天應該桂花飄香,青縣沒有桂花,鐘燁的住處只栽了幾株菊花,秋菊開得並不好,昨天淋了那麽多雨今天花瓣都被打殘了許多。

郗池從房中出來,他自己壓了井水洗漱,外衣並沒有穿,雪白中衣勾勒單薄身段,熹微下整個人都被鍍了層光。

鐘燁站在窗邊看他。

郗池將盛花的陶罐拿出來了,裏面換了新鮮的井水,他在雪白修長的花瓣上灑了些水珠。

用過早膳兩人在窗邊下棋。

朝政是這些讀書人最愛談的話題,郗池本身並不喜歡這個,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趁著年輕自在逍遙,等逍遙夠了就回鶴衣書院當個教書先生。

鶴衣書院設了六齋,文事齋,武備齋,經史齋,藝能齋,理學齋,帖拓齋,郗池覺得自己教什麽都可以。

鐘燁漫不經心的道:“我聽說你和麒國太子往來頗多,沒有你暗中助他,他很難獲得太子之位,所以這兩年他一直在找你。”

郗池落下黑子:“義兄,你不好好讀書總打聽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怪不得去年沒考上進士。”

鐘燁擡了擡眼睛:“嘴巴挺毒。”

郗池道:“你又不是度量小的人,所以我就說實話了。”

“麒國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鐘燁道,“他的兩個兄弟是你算計的?”

郗池點了點頭:“這是場交易罷了,你知道我常年缺錢,秦岱給了我五十萬兩銀子,所以我才幫他。現在想想有點虧,五十萬兩一年就花光了,當時應該向他要一百萬兩。”

鐘燁道:“為什麽選擇秦岱?據我所知,他的兩位王兄也很大方。”

“秦岱不做兔死狗烹的事情。”郗池指尖捏著黑子,黑色石子襯得他手指格外細白,簡直白得耀眼,“我可不想不清不楚的就死了。”

鐘燁似笑非笑:“你覺得本朝皇帝如何?”

郗池思索片刻:“說不上來。”

鐘燁挑了挑眉:“哦?”

郗池對鐘燁道:“當今皇上能在太後和盛家隱忍蟄伏多年,足以見得他的城府比盛太師這個老狐狸還深。”

鐘燁笑笑:“你覺得他接下來會做什麽?”

“第一件事麽——自然是整頓吏治。”郗池認真分析,“朝中結黨營私的風氣太重了,官官相護上下一體蒙蔽聖聽,皇上待在小小皇宮裏,看不清泱泱大國的狀況,他要想知道整個國家的狀況,必須選拔出一批忠誠可靠傳達消息準確的官員來。”

郗池這番話正好說到了鐘燁的心坎裏去了。

鐘燁道:“他該如何做呢?”

“如何做?皇上不是已經在做了麽。”郗池道,“盛家作惡多端,尹先生為盛月這個十惡不赦的罪人求饒,皇上一怒之下抓了他,最後卻沒有殺他,反而放了他回去,足以見得皇上愛惜賢良,今後會有更多的讀書人願意給他效勞。而且,去年科舉是唯一沒有泄露考題的一年,皇上看重科舉,士子們也會效忠他。”

沒有人不喜歡誇獎。

郗池這一番話恰好落在了鐘燁的心坎上。

兩人從前素未謀面,從未見過,兩人之間隔著大江大河,郗池卻猜透了他的心。

鐘燁又道:“你覺得他現在會做什麽?”

“改革內閣和六部,尤其是六部,裏面蠹蟲太多了,地方上更需要整頓,”郗池道,“有些皇帝不知民間疾苦說出何不食肉糜的話語,當今聖上不會,他肯定會微服私訪親自看看地方上政務腐敗情況。”

鐘燁道:“他會去哪裏?”

郗池微微一笑:“溧南省和衛黎省。”

鐘燁眸色越發幽暗了。

郗池揣摩局勢的能力比他想象的還要強。這一瞬間,鐘燁真的想殺他。

沒有皇帝希望自己的想法被人猜到。

眼下鐘燁與郗池就在衛黎省長陵府青縣。倘若鐘燁沒有遇到郗池的話,他已經南下去溧南了。

鐘燁落了一枚白子:“皇帝掌權不久,這萬裏河山每一寸土地都屬於他,想要出門看看自己的山河情有可原。姚曦,我實在好奇,你怎麽推斷出這一切的?”

郗池偏頭:“很難推斷嗎?我是在想,如果我是皇帝,我八成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