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食得鹹魚抵得渴

和於絲絲的同桌生活出乎意料地順利。

見夏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女生,於絲絲更是個識相的姑娘,兩人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彼此基本不講話,一切正常。有時候後桌的楚天闊發起一些話題,幾個人都會參與,於絲絲和陳見夏兩個人甚至能聊得熱火朝天,像一對好朋友。

然後上課鈴打響,她們轉過頭,繼續沉默不言。

陳見夏為自己驕傲——這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完美控制情緒和表情的能力,她以前做夢都想要得到。

真高級。

陳見夏是不敢把這種心思講給任何人聽的,即使是李燃。李燃希望她強大些,卻不是以這樣的面目。

新學期開始的男子籃球聯賽在少男少女們潛藏的荷爾蒙上淋油點火,迅速燎原,燎出了無數班級群架。

很早以前閑聊天時,李燃便說過對籃球沒興趣。他喜歡踢足球,即使學校條件不足,創造條件也要踢:下課時踢球容易傷人,他就翹課踢,只可惜隊友們大多不敢陪著胡鬧,最後只剩下他自己對著空門一腳接一腳地射門。有時候見夏使勁地探出窗外,能窺見操場的一角,看不到李燃,卻能看到一只足球一次又一次地沖擊著球網。

夜裏她洗過澡了之後坐在床沿發短信氣他:“可我還是喜歡籃球,我覺得比足球文明。”

“你懂個屁。球類運動除了桌球就沒有文明的了。籃球的發明本來就是用來發泄男生過剩的精力的。競爭和文明在本質上是互斥的。”

陳見夏哭笑不得。李燃總是能冒出無數歪理邪說,非常不符合他遊手好閑壞學生的自身定位,也讓她無從反駁。

“互斥的概念還是去年我教你的。”她弱弱地反駁。

“好啊,那我現在去找你,專程謝謝你!”

見夏啞然,看了一眼表,十點整。

“我要睡了。”她慢慢地打字。

李燃好久才回復:“逗你呢。”

他們已經三個月沒有單獨見過面了。

李燃說許會過生日一起來吃飯,見夏說快考試了我得復習。

李燃說江邊的教堂重修了帶你去看看,見夏說周末我得陪我媽去表姑家串個門。

“秋老虎”駭人,她一直穿著單薄的襯衫,還不是戴圍巾的時候,然而她還會時不時在夜裏拿出來,將臉埋進去蹭啊蹭。

見夏覺得這樣就夠了。她明白他的心意,珍惜他的回護和理解;他也懂得她的顧慮,兩個人默默守護共同的秘密,井水不犯河水,繼續著各自的生活,不是很好嗎?她還有俞丹、於絲絲、媽媽和弟弟要應付,她只有好好學習這唯一的一條出路,不可有半步差池。

李燃的腦門上就寫著“大錯特錯”四個字。她輸不起。

雖然每一次回絕李燃見面的請求時,心裏都會打鼓一樣慌亂,也不知道是在難過什麽。

籃球聯賽籌備期間,楚天闊私下邀請陳見夏和於絲絲她們去看訓練,給男生們鼓鼓勁,於絲絲帶著姑娘們次次響應,陳見夏從沒去看過——操場會放大她的形單影只,有時候剛好和於絲絲、李真萍她們對站在球場兩側,沖擊感實在太強烈。

陳見夏沒覺得少了一個牽手上廁所的女生會有多難受,但架不住別人都覺得她應該難受。她只好入鄉隨俗,偶爾需要的時候,拉下臉求個短暫的陪伴,比如余周周。

今天就是需要借陪伴的場合。見夏跑去七班,邀請余周周來看娘家一班的小組賽,一班對二班,世紀之戰。

等她到了七班門口,意外地發現余周周已經在走廊等著了。

“怎麽這麽積極?真夠義氣。”她輕聲對余周周說。

余周周表情有點奇怪,很為難地撓了撓額角:“有人非要我去看他打球。”

“誰?”見夏無比驚訝,什麽人能喊動余周周?

走過去的時候比賽已經開始了。四場比賽同時進行,就數一班和二班的這一場動靜大。二班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飲水機的塑料桶,敲得像是村長家要娶兒媳婦。陳見夏和余周周面面相覷,都加快了步伐。

剛擠進觀眾群,見夏就愣住了。

對面二班陣營裏個子高高的男生,不是李燃是誰。紅色的發梢在陽光下仿佛著了火,燎得陳見夏心裏滾燙。

更顯眼的,是他身邊笑意盎然的淩翔茜。

余周周和大家齊聲喊著“一班加油”,沒人注意到陳見夏迅速地退縮到了人群之後。

穿過一顆顆後腦勺間的縫隙,她看到李燃和淩翔茜時不時親密交流,兩個人一起伴著熱鬧的鑼鼓聲喊“二班加油”,淩翔茜笑得格外明媚,梨渦淺淺,一口小白牙,比正午的陽光還刺眼。

陳見夏愣了一會兒,轉頭去看一班自己的啦啦隊:於絲絲帶著幾個女生一字排開站在椅子上,扯開了一條簡單的紅色條幅,上面寫著“必勝”二字,用尖尖的嗓門徒勞地對抗著轟隆隆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