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蛻變

許會的生日會,李燃問過見夏要不要來,陳見夏的回復在他意料之中:“快考試了,我需要好好復習。”

這種場合,她也的確會不自在吧,李燃想。

來的都是許會的朋友,不過是李燃請客,誰讓他有錢。服務員拉了一箱子青島啤酒進來,跟他們說,結賬的時候沒喝完的再退。

有個哥們腳踩著塑料箱怪笑:“退?不喝完不撤場!瞧不起我們?”

服務員小妹笑嘻嘻地給他們開了十幾瓶。還沒等蛋糕上來,許會就喝多了。

這樣的場合,幸虧陳見夏沒有來。這群人有些在職高讀書,有些已經不上學了,說起話來葷素不忌,有時候李燃自己聽著都反胃。席間有人問起李燃近況,許會說,他交了個學習好的女朋友,天天被帶著上自習。大家起哄,讓他帶出來看看。

許多人都知道李燃有個學習好的女朋友,沒有人見過。

他自己都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女朋友”了。

陳見夏到期末考試結束都沒有再見過李燃。他們每天發短信,不出三個回合,她便會說:“我要學習了。”

那天晚上和俞丹走了短短的一段路,她卻深深地受了刺激。

俞丹永遠不急不緩、綿裏藏針,把不信任和瞧不起表達得淋漓盡致——至少陳見夏的感受是這樣。

“到大城市肯定會有一些誘惑,但要知道什麽才是正道。女生一定要自重。”

俞丹臨走之前放下這樣一句話,把陳見夏氣得渾身發抖,還要裝作聽不懂,乖巧地受訓。

我怎麽不自重了?陳見夏咬牙切齒地坐在書桌前,滿心憤懣無處發泄,李燃打來電話問她情況如何,她沖著電話吼過去:“以後不要聯系我了!”

李燃沒有跳腳:“你先冷靜點,睡吧。”

他先掛了電話。

說來也奇怪,楚天闊勸慰陳見夏不要太關注旁人的感受,李燃鼓勵她別總是哆哆嗦嗦像只得了帕金森的松鼠,陳見夏仍然進步緩慢,至今和於絲絲在走廊裏相向而行,還是不敢與人家對視。

最終激發陳見夏旺盛鬥志的人,是俞丹。

從小到大她都是老師的寵兒,何曾被自己的班主任這樣懷疑和輕視?但她心中明鏡似的,這裏是振華,尖子生多得很,陳見夏只是中上遊,俞丹自然不稀罕。

陸琳琳轉過頭來對陳見夏說:“早上聽見俞老師把鄭家姝叫到門口,好像在問你在宿舍裏的事。”

陳見夏頭都沒擡,冷笑了一聲。

陸琳琳愣了半晌,屁都沒敢放一個,就急忙轉回去了。

這把陰火燒得太旺,把陳見夏燒變形了。

期末考試見夏考得很好,全班第六名,學年又進了前三十。雖然主要還是依靠英語和語文往上拉分,但數理化也很平均,沒有偏科或短板,見夏自己很滿意。

當然她並不認為這樣就能讓俞丹對自己高看一眼。一個人守著一間金屋子,當然不會在乎一只鍍金指甲刀。

但至少她能把後背挺得更直了。走廊裏再遇見於絲絲時,見夏破天荒擡起頭,笑了一下,把於絲絲笑毛了。

人為什麽而讀書?求知還是脫貧?

見夏仍然給不出自己的答案。然而她隱約明白,內心潛藏著的尊嚴、驕傲、虛榮和恐懼,此刻都要靠成績來飼養。

她別無選擇。

期末考試後,見夏給李燃發了一條短信,說:我覺得我變了。

李燃很久才回答:還會繼續變的。

陳見夏都已經把包裹打好了,才接到媽媽喜氣洋洋的電話,對她說先別回來,全家後天一起到省城找她。

“你爸明天先過來開家長會,後天我和小偉就坐車過去。”

“來玩嗎?我跟宿管老師說好了後天就走,老師都放假不住了,宿舍要停水了。那我和你們住旅館吧。”

“不用住旅館,”媽媽在電話那頭神神秘秘的,壓抑不住喜悅,“我去了就租房子。”

“啊?”

弟弟陳至偉也要來省城讀書了。

見夏坐在飯館裏聽媽媽喋喋不休:家裏人都誇見夏去省城讀書以後氣質都變好了,大大方方的,果然孩子還是得去大城市鍛煉;小偉早就想過來讀書了,縣裏的初中教學水平根本不行,學生們天天打架老師都不管,小偉難得被姐姐影響得這麽上進,孩子都有想法了,家長怎麽能拖後腿?

“那戶口怎麽辦?”她一邊啃羊腿一邊問。

“先借讀,初三了再回縣裏考,”媽媽習慣性地給弟弟擦嘴,被他嫌惡地躲開,“咱小偉也能跟姐姐一樣考到振華特招去,是不是?”

“去哪兒借讀?”

“八中,我聽你姑姑說,八中不是第一也是第二,最好的是師大附,實在辦不進去了。”

一去就去了八中。見夏有些食不知味,雖然這麽多年都習慣了這種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