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停泊的飛船

陳見夏坐在轉椅上,眼前是一整面寬闊的落地玻璃,橫跨江面的大橋被沿途路燈勾勒出一條清晰的珍珠脊背,靜靜地蟄伏在她眼前,偶有一輛車經過,從一邊的黑暗潛入另一邊的黑暗。

她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就是遠方的那座橋。

仿佛飄蕩在無邊靜寂的太空,沒有來路也沒有歸途,也許會經過一兩顆星星,也許這輩子只有自己。

從踏入酒店開始的緊張兮兮的心情,此刻終於慢慢平復。

聽到背後浴室的門打開,見夏也沒回頭,只是問:“你有沒有聽過一首歌?”

“什麽歌?”李燃一邊甩著手上的水滴一邊拉過另一把椅子,坐到她旁邊。

見夏輕輕地哼起來。

“這美麗的香格裏拉,這可愛的香格裏拉,我深深地愛上了她,我愛上了她……”

李燃笑了,卻並沒如她想象的一樣嘲笑她為了一家酒店而唱歌,而是和她一起哼了起來。

見夏本來唱歌有一點跑調,不知為什麽此時卻得心應手,旋律裏滿是略帶沙啞的甜美。李燃清冽的聲音加入進來,即使她略微走音也沒關系,反而形成了天衣無縫的和聲。

“我知道這個電影,民國時候拍的,叫《鶯飛人間》。”李燃笑著說。

對,沒有你不知道的。見夏滿心驕傲。

她把腳蜷起來,踩在轉椅的邊緣,呆呆地看著窗外,半晌,感慨:“我居然住進了香格裏拉。”

香格裏拉。這世界上一定有許多著名的酒店,但她只知道省城江邊最好的香格裏欸。

見夏想起一個小時前,自己在宿舍門口說出宿舍不能住人時,懷抱裏的男孩突然全身僵硬。

那時她還沒反應過來,只以為自己突然一撲嚇到他了,也覺得自己冒失,埋著頭不敢吭聲,呼吸間將他T恤上的清香都深深地收進了胸口,略略鎮定一下便松了手退後一步,低著頭解釋道:“好久沒見你。……但本來也沒想抱你。”

她失笑,李燃那邊卻毫無反應。見夏愣了愣,擡眼去看他,沒想到李燃只是僵硬地看著路燈,神情十分可疑,臉頰紅得更可疑。

“你怎麽了?”

見夏又問了幾遍,李燃才結結巴巴、萬分艱難地擠出一句話:

“你,想和我,想和我……我……睡?”

陳見夏回憶起這一幕依然克制不住想要哈哈大笑,笑完了又羞澀得不行,羞澀完了又想笑。

但她不敢再提,李燃一定會翻臉。

怎麽能怪他想多了呢?站在香格裏拉的大堂裏,陳見夏才意識到這個提議的嚴重性。李燃拿著她的身份證去前台開房間,陳見夏背著書包拎著洗漱袋,躲在中間那個拱形回廊的柱子後邊,離得遠遠的,好像和李燃壓根不相識。

他們才不是那種出來開房的不正經的男女呢。

所以啊,早知道這樣,剛才為什麽對他說出那種暗示性的話!陳見夏羞愧得幾乎要把頭埋進胸口。

但總歸是雀躍的——這可是香格裏拉。

電梯裏,陳見夏像只好奇的松鼠,盯著李燃刷卡,按樓層數——這樣設計是為了客人的安全吧,陳見夏自己領會,香格裏拉真先進。

見夏忽然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好笑,住個酒店都激動……還是說,你很享受這種狀態,我什麽都沒見識過,什麽都聽你的?”

“什麽意思?”李燃把目光從樓層指示燈轉向角落裏的陳見夏,十分警惕地反問,“陳見夏你是不是又想吵架?”

見夏笑了,搖頭。

“沒有啦,你真的教會我很多,帶我看到了很不一樣的世界。反正從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是個鄉巴佬。在別人面前我還裝一裝,面對你,不懂就是不懂。”

“你惡心死了,這有什麽好懂的,刷第一次就會第二次,又不是做數學題。”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陳見夏奓了毛,“我在真誠地跟你掏心掏肺呢你裝什麽傻!”

掏心掏肺……李燃哈哈大笑。

刷卡進門前,李燃忽然問她:“你不怕宿舍老師聯系你媽,被他們發現你夜不歸宿?萬一再被你們老師抓到可怎麽辦,又要跟我絕交半年?”李燃語氣裏滿滿都是揶揄。

見夏不以為意,呵呵笑起來。

“哪有半年。而且絕交你也不怕啊,你可以繼續去扯著嗓子給二班當啦啦隊嘛,哦,當不了了,因為你起哄打群架,他們班被禁賽了。”

陳見夏梗著脖子使小性子的模樣讓李燃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頭發。

而此時此刻,陳見夏坐在他身邊,那些矛盾與隔閡支離破碎,不知如何再提起,也沒必要提了。

“你說話不算話,”她半天悶出這麽個開頭,小聲又固執,“說得好聽,你只會說漂亮話。你體諒我的難處了嗎?我也不是不想找你,可我沒辦法,我媽和我們老師一直盯著我。我跟你又不一樣,你說過熱了就可以摘下圍巾,我摘了又不是扔了,你至於嗎,你跑她們班加什麽油,人家用你加油嗎,她都去文科班了,還回二班看比賽,其實是為了我們班長,你算什麽。就算你生氣你也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