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諫言(第4/6頁)

而且可以想見,從明日起訊息散播開來,除了城外禦營家屬區屆時不免有些哀切之意,恐怕東京城還會更熱鬧。

然而,如此理所當然之事,卻引得當朝戶部尚書一時呆住,以至於立在黑乎乎的崇文院中若有所思。

隔了許久,林景默方才回復正常,卻是轉出禦街,尋得等候已久的家人,然後也不回家,只是直接前往東華門找了一個店鋪,讓店家汆了些豬肉丸子,一半涼拌一半做湯,與隨從家人一起臨街安靜吃完,這才向北歸於延福宮後的景苑……能否在這裏有一棟宅子,是朝廷重臣是否簡在帝心的標準配置。

但林景默回到此處,依然沒有回家,而是讓家人隨從先走,自己孤身一人徑直往樞相張浚府上拜謁。

出乎意料,張浚居然尚未歸來,以至於林景默又足足在後堂上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到了正主。

“去大宗正家裏去了。”

對上林景默,張浚倒不至於遮掩什麽。“今日送到樞密院的文書,除了那些大的旨意,還有些小文書,其中一個便是大宗正家長子趙不凡殉國的表彰……不好在秘閣中當面宣讀的。”

林景默微微恍然,繼而在座中再問:“趙不凡是嗣爵之人,大宗正又是朝堂重臣、宗室威望所系,必然有格外恩典吧?”

“這是自然。”張浚接過使女送上來的茶水,微微啜了一口,便揮手示意其余人全都退下。“特許嗣爵三代不減,而按照官家口諭暗示,可能還要給大宗正加郡王,但不在此番武臣封王之列……”

“似乎又太重了。”林景默若有所思。

“是有些重,但也是有緣故的。”張浚認真解釋。“聽報信的人提及前線事跡,好像說趙不凡根本是為救鎮戎郡王曲端而死……禦營騎軍這次死傷慘重,曲端深受震動,甚至私下婉拒了賜纛的建議,曲端不要,連累著王德、王彥也不好有……而趙不凡又是宗室近支子弟,拿出來做榜樣也是應該的。”

話到這裏,張浚微微喟然:“我原以為大宗正家中會哀切過頭,但在他家中呆了一陣子,才曉得哀切歸哀切,卻也有幾分豪態……按照大宗正言語,國難至此,一朝了斷,死得其所,痛哉惜哉,哀哉壯哉……大丈夫,本就該如此的。”

林景默也不慣著對方,直接搖頭:“國家文武昌盛,各司其職,趙不凡死得其所,可相公身為西府總攬,若是事到如今還可惜不能仿效諸葛武侯的事情,便有些可笑了。”

“不說這些了。”張浚略顯尷尬,當即肅容。“林尚書這般晚了還來尋我,必然是有什麽言語教我吧?”

“也沒什麽具體言語,只是今日秘閣值日,孤身下閣,心生感慨罷了。”

“何等感慨?”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林景默喟然以對。

張浚微微一怔,當即反笑:“不該是此等良辰美景,更與何人說嗎?十年辛苦,一朝競成,靖康之恥,一戰皆雪,便有些許犧牲不妥,終究是萬家燈火,千古奇功,且享且惜哉。”

“兼有之,看似自相矛盾,其實人之常情。”林景默也笑道。“就好像大宗正的哀哉壯哉一般,也好像今日秘閣中諸位對十八王爵鄙之慕之一般,都不矛盾的。”

“這倒也是。”張浚愈發輕松起來。“那到底什麽事情讓你這般‘陰晴圓缺’起來?”

“我在想一事。”林景默平靜做答,笑意不減。“相公,此戰之後,朝廷與官家該如何相處?”

張浚瞬間愕然,但立即搖頭:“朝廷即官家,官家即朝廷。”

“果真如此嗎?”林景默從容追問。“便是如此,耽誤權出兩處,君臣生分嗎?須知,對於官家,朝廷這裏既敬之、且懼之,也是不矛盾的。”

張浚一時無言。

話說,張德遠非常清楚,林景默有這個思慮實在是太尋常了,今天秘閣中很多事情都繞不開官家和東京這裏兩分的問題。而這個問題的本質在於,趙官家從巡視東南開始,已經連續數年未曾歸京,包括再往前數,早在之前多年屢次征伐期間,趙官家也常不在東京,所以政事便也多托付於兩府六部五監組成的這個秘閣。

甚至更進一步,大概是因為軍事需要難以分心,所以趙官家即便是在東京,也很少在特定問題外幹涉官僚系統。

於是乎,最高行政權力實際上形成兩分之勢已經很久了,今天關於兩河地區行政權、任命權、接收權的隱晦討論,包括部分人想往禦前跑,本質上也是這個問題。

當然,和許多人一直暗自擔心雙方會出齟齬不一樣,建炎十載,這種看似危險的體制其實一直運行妥當。

原因再簡單不過,首先東京這裏是從趙官家那裏拿到的權力授權,法理上就有張浚那句‘朝廷即官家,官家即朝廷’的基礎。除此之外,官家在外一直打勝仗,在內一直臥薪嘗膽,聲望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