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安排(第6/8頁)

“呂卿,你須曉得,朕在東南大起公閣,根本上是為了安撫東南、推行新政,而推行新政是為了減輕百姓負擔,讓他們不至於被北伐壓垮;用許相公,根本上也是因為他的中樞經驗、政治才能和東南人望……這些都是堂堂正正的,坦坦蕩蕩的,也都是為了北伐能多一分勝算!”趙玖搖頭笑對。“你難道以為朕一開始就是為了什麽陰謀才搞的公閣、任用的許相公?”

呂本中愕然當場。

“呂卿,朕如何不曉得,自己要你做的是陰私事?但問題在於咱們之前坦坦蕩蕩、堂堂正正都是為了北伐。而北伐,雖說是大勢所趨,卻難道也是十拿九穩?”趙玖繼續搖頭笑對。“朕一開始說的,便是萬一北伐失利,朕也回不來,咱們的堂堂正正都要垮掉的局面……這個時候,就得有人出來替朕做這些壞事了。”

“官家。”呂本中聽到這裏,不知道是意識到了‘回不來’三個字,還是因為被官家逼急了,卻是眼淚都下來了。“臣真不是推諉……官家的知遇之恩,還有對我們呂氏的擡舉,莫說是臣,便是我們全家都該為官家赴湯蹈火……但此事,此事委實匪夷所思,且不說臣之無能,便是許相公其實也是個忠臣,斷不會因為一些靖康舊恩,就去擁立太上淵聖皇帝的。”

“是啊,他是個忠臣,你也是……令尊呂公相也是!”

趙玖望著對方一時感慨,算是終於收起了那絲讓對方一直膽寒的笑意,但接下來的話語,卻直接將對方封凍。“但是呂卿,你還沒想明白嗎?這些東南形勢戶,是沒那個本事脫離朝政體制另起爐灶的,若是他們以劉大中為領袖,終究要歸到首相趙鼎身上,可若是以許相公為領袖,卻也少不了以你父親為遙尊的……哪怕你父親也是忠臣,也不願意摻和,可當日你父與許相公共同執政時提拔的人物照樣會聚攏起來,以他們二人為尊。至於朕一定讓你去處置太上淵聖皇帝這件事情,你想想,既然太上淵聖不重要,那重要的是誰?或者說,這件事裏重要的到底是什麽?”

呂本中搖搖欲墜,幾乎不能站立。

因為趙官家已經將邏輯和答案說的非常清楚了……如果北伐失利,趙官家回不來,那麽反對派必然會在東南順著公閣形成真正的反動政治勢力,而一旦形成政治勢力,便會理所當然隨著劉大中、許景衡這樣的東南巨頭勾連成黨,導致國家回歸妥協與議和。

而在這個過程中,劉大中那裏,根本上還是會聯系到趙鼎,許景衡背後,根本上還是會聯系到自己親父、前公相、中興第一名臣呂好問!

劉大中-趙鼎那條線不知道官家是如何安排的,可許景衡和自己父親這條線,官家卻正是要他呂本中自己來親手破壞——自己這個呂公相的嫡長子,在許相公的治下,在東南腹心之地,替官家處置掉了太上淵聖皇帝,則呂許二人的政治號召力自然會瞬間崩塌。

屆時,便是東南公閣想再形成成氣候的在野政治勢力,卻也不可能這麽快了。

這種政治安排,很殘忍,很無恥,甚至有一種匪夷所思的無理……但是呂本中卻無法感覺到憤怒,也沒有什麽背叛感,因為他心知肚明,這只是一種極端情況下的安排,是建立在對面這個官家遭遇大不幸的情況下的安排。

一個天子,以交代身後事的方式要求自己這個臣子做這種匪夷所思,而且只能靠自己自覺才會完成的事情……本身就很無奈了。

甚至,反而顯得有幾分坦誠與正大光明。

“呂卿。”

燭火下,過了很久,趙玖方才微微喚了對方一聲。

“臣在。”呂本中俯首以對。

“不要笑朕。”

“臣不敢。”

“朕明明說過,朕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結果還是忍不住定下這種陰私的身後手段,而且還是要你自己親手毀棄自家前途……”

“是臣不能為官家分憂,臣心裏明白,但凡臣有幾分離了家父和家世的真正本事,早就隨官家去前線了,也只有這等要借臣家世的事可以有些作用。”呂本中一揖到底。“便是這件事情,官家也本可不必跟臣說,以臣在政務軍事上的愚鈍,官家直接讓楊統制安排一人,或者幹脆讓仁保忠留在鳳凰山,足可做下此事後再推到臣身上……官家願意跟臣說,已經是念在君臣一場,照顧臣心意的意思了。”

趙玖沉默了一下,避開了這個話題:“既如此,你也不必答,記住今天這話,到時候看局勢,願意做不願意做,其實都無妨,反正朕也不曉得了……今日就回去吧!”

呂本中聽到這裏,一時忍不住,便幾乎要當場答應……卻還是咬牙忍住,低頭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