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夏雨(續)(第3/5頁)

郭仲荀也重重頷首,心中微動之余卻又終於反問了一句:“敢問劉侍郎,北方今年如何?”

劉洪道終於苦笑:“其實今年北方雨水也有些多了,但有些意思的是,北方也只如南方,明明成了麻煩,卻都沒有到成災那種份上。”

“若是這般,官家從總體上有所疑慮,卻也屬尋常了。”郭仲荀見話題進展到這裏,卻是徹底忍耐不住。“而劉侍郎此番過來,本就是東京那邊察覺到了官家幾分疑慮,所以來問?”

“這倒不至於,主要還是來論公事的,但工部胡尚書和幾位相熟禦營都統,確實有些憂慮,私下著我來看一看的囑托也有……畢竟,東南這邊能想到的,東京如何想不到?”劉洪道也說了實話,因為他瞧出來了,對方儼然也是支持北伐的。“但沒想到,官家疑慮之態已經這麽明顯了。”

郭仲荀微微一嘆,也最終表態:“眼下局面,早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照理來說,官家也本非這般瞻前顧後之人……但秋收之事非比尋常,我等有身份有礙,官家一日不挑明,我等又不好直接進言的。不過,劉侍郎資歷不比尋常,如今差遣也極為重要,若要坦蕩進言,當然是極好的。便是要我等稍附驥尾,也屬當然之事。”

劉洪道微微頷首。

而接下來,既然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這位兵部左侍郎當然不至於再於軍營中盤桓,便不顧天黑路滑,直接折返回去了……至於郭仲荀趕緊派了一隊人小心護送,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冒雨回到勝果寺,此間早已經用過晚齋,但劉洪道何等身份,哪裏要說話,便有和尚們親切圍上伺候……進入房內,早有和尚奉上熱水,待換上家常幹凈衣服,又有和尚將他引入香積廚外,將新鮮時蔬現炒現奉。

吃完了飯,居然還有水果切成拼盤,小心擺上。

不過,劉洪道心中有事,哪裏會在意這些?只是一邊吃喝一邊想著如何上書挑明形勢,勸官家放下包袱,一意北伐,想了一想,又覺得不必直接上書,而是先尋呂本中在鳳凰旬刊上登一篇自己的文章出來,投石問路。

而想完主意,吃完喝完,這廝居然還要拿……乃是覺得人家勝果寺的幹餅子香香脆脆,水果也不賴,要帶走一些給自己此番隨行吏員們嘗個鮮的意思。

和尚們無奈,只能趕緊尋了個布袋給劉侍郎去裝,正裝著呢……那邊香積廚下,卻又來了一個人,驚得和尚們趕緊分人去伺候。

劉洪道與此人俱著便衣,而且又是晚上,外面還下著雨,他雖聞得和尚們上去巴結時口稱舍人,卻一時沒有認出來,但等到這邊裝好袋,迎面與對方在廚下燈光裏打了個照面,卻還是立即相互認了出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閣門祗候,官家得用近臣仁保忠。

且說,仁保忠這廝一把年紀,卻為人詭詐,素來不講體統,而且還是個毛都不齊整的黨項老狗,所以哪怕是官家身前得用的近臣,也無人與之結交……當然,此人能得用,怕也有這般緣故在內……但不管如何了,二人這般撞到,也是尷尬,而劉洪道猶豫了一下,卻也不想在這個關鍵時候得罪此人,便看在對方年紀的份上,隨口問了句好,然後不等對方回應便匆匆走開。

只留下一個受寵若驚的所謂黨項老狗怔在彼處。

廚下偶然相會,劉洪道原本以為此事會到此為止,卻不料,當日晚間,這位兵部左侍郎回到房內,正在窗下開始做自己明日準備尋呂本中提交的《論北伐之不可拖延》一稿時,不過是寫了個一百來字,便忽然有人叫門……打開門來,見到是仁保忠,更是愕然。

“劉侍郎。”仁保忠也不進去,就在廊下拱手。“老夫冒昧……官家漸漸猶疑,侍郎大人是否察覺?”

劉洪道見對方如此開門見山,卻是連‘大人’這兩個充滿蠻夷色彩的字都懶得吐槽,反而精神一振。

而仁保忠見到對方如此,也是心下醒悟,卻是半點都不遮掩,再度拱手:“劉侍郎,下官也是想北伐的,因為若不北伐,若不讓黨項兒郎盡出河北、為國效力,陜西、寧夏那裏的隔閡便終究難平……”

黨項兒郎若不盡出河北,你一個黨項老狗又如何顯出本事來,使自己能更進一步?劉洪道心中終於有了吐槽的余地,但緊接著,對方下一句話,便讓他徹底有所醒悟。

“劉侍郎,咱們立場一致,剛剛香積廚下見你又是個禮貌之人,況且我也猜到以你的身份、差遣,此番百忙中過來,肯定不止是問安,必然是東京那邊眼看著夏稅秋收的,察覺到了官家態度……只是,在下有一點提醒,還請斟酌……官家那裏未必只是疑慮於天災人禍,怕也在憂心如今朝中上下一體,有了冒進之風!”言罷,仁保忠直接轉走,只留下劉洪道怔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