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報告(第2/6頁)

“早就聽說李公這脾氣耿直,卻不料居然如此咄咄逼人?官家居然能忍?”

趙官家既然歸入州府,時間還早,自然要去看那些調查報告,而別人倒也罷了,幾位提前渡江、寫了調查報告的近臣卻不好散去,只能留在州府側院中,相顧閑談,等待征召問訊……此時說話的,赫然是新任秘書郎、第一次隨駕的宗潁。

“小舍人想多了。”

仁保忠情知這位新加入的近臣又是一個投胎好的,偏偏資質又是個尋常的,而且親父終究是歿了的,便有心拉攏,所以當即應聲以對。“這跟脾氣無關,跟位子有關……說一千道一萬,李相公到底是從堂堂公相位子上被攆了下去,心裏有再多氣也屬尋常,至於官家,也曉得這番道理,如何會與他計較不停?你信不信,只要官家讓李相公立即復了相位,君臣二人立即就要……就要魚水之歡了。”

宗潁哦了一聲,一時恍然,也不知道是真懂還是假懂。

且說,按照道理和人設,雖然側院中只有寥寥幾人,可這番利害之話也就是黨項老狗仁保忠能說出來……實際上,仁保忠既然說出這番話來,其余人不提,梅櫟和虞允文兩個同科好友對視一眼,卻都是心下明悟之余忍住了一點念想。

無他,這仁保忠當年在西夏也算是權臣,一朝挫敗,被閑置了幾十年,一朝官家攻入橫山,便直接降服,恐怕也算是將心比心了。

當然了,這話不可能當面說出口的。

然而,梅櫟和虞允文兩個年輕人不好說話,卻有人不在乎,一人隨即開口,絲毫不留情面,正是翰林學士呂本中:

“仁舍人不要以己度人了!如李相公這般人物,便是相位得失有些計較,也不至於到如此份上的……”

“還請學士指教。”仁保忠拱手以對,絲毫不怒。

而其余人情知呂本中雖只是個衙內學士,所謂詩做的好,小報辦的不錯,政治卻一塌糊塗……但大家也都知道,人家有個好爹……所以他一開口,非止仁保忠,便是其余人也多少帶了幾分認真心思豎起耳朵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於李相公這般人物而言,相位得失是表,用政評價才是根。”呂本中果然環顧左右,侃侃而談。“其實,剛剛官家與李相公鬧成那樣,言語雖少,卻已經直接說到了關鍵,那便是財略……財略才是杭州呂相公(呂頤浩)代替李相公的真正緣由所在,也是官家著我等此番調查的真正緣由,更是關系到李相公的身後名……他不怒才怪。”

“怎麽說?”仁保忠催促不及。

“能怎麽說?”呂本中負手搖頭,狀若感慨。“當日官家登基,李相公在位,建築朝堂,收拾局面,功莫大焉,但彼時國家崩潰,財務兵馬皆無,萬事皆要走財政,而李相公的財略,卻一言難盡——他當日在南京也好,來到東南也罷,大約只有兩個財務法門,一個喚做節約,讓朝廷省錢,這倒讓人無話可說;另一個卻是讓各州郡豪富之輩自願捐獻,以補漏洞……”

眾人一時愕然。

而仁保忠怔了一怔,幾乎難以置信:“自古以來讓人出錢,要麽定法度以官府權威強征,要麽如官家在揚州那般誘之以它物,李相公也是做到相公的人,為何會以為能靠富戶捐獻便使國家渡過難關?”

“這便是李相公去相的真正緣由了。”

呂本中愈發搖頭以對:“天下崩殂之際,他有氣節,所以能排眾而出,但一到做實事的時候,他便顯出不足出來了……當日太原之役,李彥仙李節度彈劾他不知兵,今日已有定論,就不多說了;而彼時朝堂上下乃至於官家對他失望,一則是在南京行此荒唐財略,一看便知道是不可行的;二則是到了東南後他也依舊無計可施,而這個時候起來在東南收拾鹽政、酒政,建議收經制錢,立月椿錢的則是彼時的呂相公(呂頤浩)……偏偏李、呂二人當日在東南又水火不容,朝廷當然要做取舍!”

“怪不得剛剛李相公要說呂相公設經制錢、月椿錢不好,也怪不得他要自陳從無袒護豪富之意,卻居然都是有緣由的?”宗潁若有所思。

“經制錢、月椿錢當然不好。”三照相公範宗尹也忍不住加入到了侃侃而談之中。“但若無當年呂相公在東南倉促收得經制錢六百萬緡入東京,哪裏能在河陰收兵後不出亂子?而若無後來設月椿錢為常例,使東南加稅三百萬緡,荊襄加賦三百萬石,又哪來的收攏西軍,繼而使堯山一線而勝?!所以回頭去看,無論如何,都是呂相公更勝李相公……呂李之爭,就在這個財賦上定了勝負,李相公此生休想在這件事上翻過去。”

仁保忠一時嘆服,宗潁更是覺得這範、呂兩位學士深不可測,不愧是堂堂內制,便是其余幾位不吭聲的,如楊沂中、虞允文、梅櫟也都一時肅然起敬,只覺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三照學士在江南暗訪了快一個月,果然是脫胎換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