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有初(第4/5頁)

“其一,下官是曉得國家大政的,一朝行此齷齪之事,著實是權欲迷了眼睛,還望官家能稍留下官有用之身。”

胡寅一聲不吭,只是冷冷去看對方,便是旁邊一直沒吭聲的何侍郎都忍不住斜眼去看這位同僚。

“其二,設立六科是必要的,但應該把重點放在對六部的監管與考核上,而非是監督與刺探人心……因為我勾龍如淵只是個才入京不過月余的小人,朝廷上下一時失察,沒有看出來我,是很尋常的事情,請不要就此懷疑中樞官吏這麽快就變質。”

胡寅終於頷首,但臉色一點都沒變:“這件事,我一定會進言官家。”

“其三。”勾龍如淵繼續認真相對。“六科既設,本身是台諫的延續,制度之初便在諫院,應該歸於禦史台。”

胡寅終於臉色稍緩。

“其四,官家下江南是對的,因為地方人心才是真正的初,但既下江南,與其抱雨露之心,不如持雷霆之力;與其探士大夫之心,不如去問風俗士氣;與其觀名城大郡,不如窺鄉野田土;與其看商稅礦產,不如察田賦勞役……”

“這後面一串也是‘初’的學問嗎?”胡寅終於發聲。

“是。”勾龍如淵微微欠身以對。“前者是末,後者是初……能循初,就不必在意末了!”

“那你這番話的‘初’,其實還是其一了?”胡明仲坦然追問。“自醒悟‘初’這番道理後的自家之‘初’,便是飛黃騰達了?”

勾龍如淵沉默了一下,點頭相對:“是……但於官家而言,於朝廷而言,下官的初反而只是末,下官的末,或許能成為官家的初……請胡尚書務必轉達下官這番言語。”

“我這就與何侍郎一起去見官家。”胡明仲沉默了一下,起身以對。“我自幼過目不忘、入耳也不忘,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改,何侍郎會如你願做見證……你是在此處等候,還是回家等候?”

何鑄徹底明悟,趕緊起身。

而勾龍如淵想了一想,也起身懇切拱手:“下官就在此處相侯。”

胡寅點了點頭,便與一聲不吭的何鑄一起離開公房,揚長而去了。

去了大概半個時辰,何鑄沒有回來,胡寅也沒有回來,卻是大押班藍珪引幾名禦前班直抵達了工部大院……後者甫一進入尚書公房,便對著渾身顫抖的勾龍如淵幹脆出言:

“官家口諭:勾龍卿既知朕之初,便也該知道朕素來喜歡肆意無度,舍初留末。”

言罷,這位內侍省大押班直接轉身離去,再不回頭,只留下勾龍如淵徹底失聲於房內……他哪裏還不知道,自己最後一絲掙紮也沒有成功?

然而,勾龍如淵始終還是留了一絲求生欲的,這一日,他在公房內足足等到天黑,以冀希望於禦前再有轉機,而胡寅和何鑄能回來跟他說上一句話。

然而,一直到天色黑的不能再黑,卻始終無人歸來,而勾龍如淵也只能在門前兩位禦前班直的逼視下失魂落魄轉回家中。

回到朝廷發下的新舍內,這位新任大理寺卿喚來妻妾兒女,直言自己命不久矣,乃是將家中存的國債、金銀一並分出,並讓這些人明日一早便出門歸川蜀故鄉……而等到翌日天明,妻妾兒女們被仆役驅趕出門,掩面而走,勾龍如淵自己幾度欲死,以求體面,卻幾次不能下手。

最後只能困於家中,坐以待斃。

真的是坐以待斃……這一日,工部右侍郎何鑄依次往都省、樞密院、禦史台、刑部,當眾舉證,言大理寺卿勾龍如淵構陷同僚,離間君臣,還諉過於太上道君皇帝,分離天家,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一時朝堂嘩然。

而因為是大理寺卿犯案,所以直接移交刑部處置,當日下午,兩名刑部小吏便帶著兩名獄卒來到勾龍府中,直接將勾龍如淵牽出府邸,發入刑部獄中。

所謂拿一秘閣大臣,如牽一雞犬。

這下子,乃是朝野嘩然了。

事關重大,無人敢怠慢,僅僅是又隔了一日,刑部尚書馬伸便以禦史中丞為見證,以三位禦史為輔,親自開堂詢問,當場傳喚尚書胡寅、侍郎何鑄,以及被截留的福建鄉人,對照‘推勘(調查審問)’。

待得到供狀無誤後,未及中午,又直接一式三份,分別送達禦史台、都省,以及走樞密院轉入禦前。

趙官家片刻不停,當即批復:

“勾龍如淵包藏惡意,以私心而欺君罔上、構陷同僚、禍亂國家,而無復人臣之節、同列之誼、官職之操者,未有如此人也!當此戰時,應行軍法,追毀出身以來文字,斬立決!”

批復迅速從內侍省轉回,而都省、樞密院則直接在批復的文書外加上了東西二府的封條,宛如處置什麽尋常旨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