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歲入(第4/6頁)

“大司寇(刑部尚書馬伸)?”胡銓舉杯一飲而盡,搶在虞允文之前冷笑。“大司寇這些日子表面風光,可私底下又如何好過?京中上下,都視他一入京便將官家攆走……以臣逐君,致使朝局緊張,內外生怨……這兩月間,官家在外,大司寇在京中其實是最難熬的,種種姿態,只是硬撐罷了!再鬧下去,他怕是真要結怨於上下內外,然後連東南呂相公與李相公二人都要來函質問他了!”

“胡兄說的不錯。”有人接口以對。“此番地方經略與尚書侍郎對調,都以為劉侍郎(劉洪道)與大司寇是一路的,但劉侍郎卻在本月中旬,親自調度禦營中軍渡河攻破對岸的一處軍寨,儼然是與大司寇不是一路人……可見大司寇狀若無敵,卻只是虛壯聲勢,在朝中並不得人心。”

“其實這些都是小道,便是大司寇真就繼續這般強勢下去,又如何呢?總是捱不過官家掌握大局的,而咱們做事關鍵是要急君王之急,用心於大政方略,這才是正途。”胡銓忽然轉口。“而官家自從在河陰接見了馬節度後,往後的大政方略便已經顯現,正是要一心蓄錢糧兵馬,以渡河北伐而已!往後幾年,萬事都要與這些事情讓步的。”

“胡兄所言極是。”又一人應聲。“那日邸報將馬總管來見官家的事登上去後,我們戶部便開始清查賬目,點驗倉儲了……但算來算去,卻總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確系如此。”虞允文也蹙眉感慨,在座中沒人比他更清楚官家心思所在。“我記得林尚書昨日在太學有言語,今年歲入,加上三百萬的國債盤子,和今年後半年青苗貸、交子務的初入,也不過三千八百萬緡(一緡相當於一貫錢或一兩白銀,此時實際價值約770文)……三千八百萬緡,若是用來養兵,養三十萬禦營軍,便什麽事都不能做了。”

且說,周圍人自然知道虞允文此番是隨官家出行的,故此,三十萬禦營兵說出口,便已經是心中信了,知道這是官家與馬擴議論後定下的某種底線,但即便如此,聞得這個數字,也依然不免咋舌。

“官家對禦營太厚了!”一陣驚愕之中,晁公武到底沒有忍住。“按照仁宗朝三司使蔡公上書所言,彼時一名禁軍一年耗費不過五十緡,而今養一禦營正卒,大約合計八九十緡,乃至於近百緡……若以此例來養兵三十萬,可不是什麽事都不要做了嗎?!”

“仁宗朝的禁軍須滅不了西夏。”胡銓既然心中早有計較,便幹脆冷冷相對。“要想北伐收復兩河,正是要一年百緡的正卒三十萬!”

“可這樣的話,就只能再等幾年才能北伐了!”被懟到臉上,也可能是稍微喝了點酒的緣故,晁公武也終於不再裝謹慎。“胡兄,歲入在這裏擺著,要養三十萬禦營,還要準備錢糧做軍需、做封賞,沒五千萬歲入是斷然不行的!”

“等幾年便有五千萬歲入了?”有人蹙眉插嘴。

“自然是有的。”晁公武脫口而出。“本朝全盛時,歲入近億(貫、石、束、兩、匹,不是合計總貫文),其中除去一石糧半貫錢的糧食、除了官需幾乎無人買的草料,依然有六千萬直接的財帛收入。而六千萬財帛中除了銅錢的貫文、白銀的兩,其中還有近千萬匹的絲絹……絲絹價值,雖然歷來都有波動,但素來是一匹絹兩緡錢的價格!再考慮到絲絹的主要產地都在南方,未經戰亂,那本朝只要休養生息,是完全能做到歲入三千余萬緡,外加八九百萬絲絹的!也就是合計五千萬貫的歲入!”

晁公武博聞強記,如今又在修史,接觸的資料極多,這番話說出來並無人質疑,於是眾人一時皆若有所思。

不過這裏必須要多說一句……大宋是個財政極為集權的奇葩,她的歲入不是折合成白銀,或者大約770文一貫、一緡的銅錢,最後得出總共價值多少緡的總數,而是同時計量包括收到的糧食(石)、幹草(束)、銅錢(貫)、交子(緡)、絲絹(匹)、白銀(兩),最後才得出一億多石、束、貫、緡、匹、兩的奇葩總歲入。

眾所周知,糧食是封建時代最基本的東西,是要用來直接供給軍隊、官員、首都,還要用來救災的,不可能真的折價。幹草更是只有軍需。故此,首先得拋開這些實物,才能得出主要由錢和帛兩種構成的大宋真正歲入。

畢竟,只有這兩者才是公認的硬通貨,一匹絲絹兩貫錢,幾乎成了通識,從官員到士卒,再到尋常百姓,都非常認可這些絲絹跟銅錢、銀兩一樣,為有效的一般等價物。

而晁公武意思正在於此——眼下幾乎絕大部分絲絹產地,其實都在大宋控制下,兩河造成的直接損失,其實是非常低的,大宋理論上的財政上限還是很高的,那麽只要給大宋以時間漸漸封閉戰亂造成的流血效應,其實是可以恢復到一個非常出眾的財政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