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歲入(第2/6頁)

但殊不知,沒有人當面拷問趙官家,趙官家卻一直在拷問自己……或者說,從那日馬擴轉身離開後,這些天他就一直在問自己一個嚴肅的問題——怎麽才能養精蓄銳以達到北伐的需求?

理論上,國家財政是漸漸好轉的,說不得,等個七年八年,國家就會恢復往日全盛時期的八成水平,到時候足可在養三十萬精銳的同時,滿足其他日常開銷,然後進行大量的貴金屬、糧草積蓄,以備北伐。

而這也正是很多保守派大臣期待的那般,也正是趙玖老早否定的方案……選這個,還不如一開始選擇去揚州呢,那個更穩妥!

當日為什麽要留在淮上?還不是不忍棄中原!

今日為什麽要這麽焦急?還不是不忍棄兩河!

有些東西,不是拿出算盤,噼裏啪啦一頓算,哪個哪個最合理就要如何做的……國家心氣、民族整合動力,都是要考慮的。

但如果不等這麽久,又如何能在養兵之余積蓄出足夠三十萬人北伐的糧食、馬料、布帛、貴金屬?僅靠他縮減後宮支出?

須知道,到了眼下,是不能再在文官俸祿與其他各項開支上省錢的,那樣反而會讓國家恢復的速度受限,到時候反而不利於遠期計劃,相當於飲鴆止渴。

而這又是一個死結。

恐怕也正是因為如此,趙玖才會在知曉張俊的生意後,不顧風險與輿論,選擇了嘗試摻和一腿。

這位官家,已經有些饑不擇食了。

且不提趙官家如何為北伐大計思慮重重,以至於大半個冬日都不歸京,歸京後也在太學問政中將憂慮展露在外,只說官家終於回京,到底是讓整個京城的政治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

而第二日,臘月廿七,匆匆對付過去的太學問政之後,太學內卻反而熱鬧起來……因為這一日是年假開端,按照幾年來的慣例,太學中離家近的學生一般要等到今日才各自歸家,而離家遠的學生卻一般也要準備留在京城過年的諸項事宜了。

當然了,在如今三舍法加殿試,每年一舉的特殊制度下,太學生的貴重不言自明。故此,這幾日內,不僅宮中會召見一些優秀太學生,很多達官貴人,比如吳氏、呂氏以及包括當今宰執在內的重臣家中也會專門讓自家子弟邀請一些要好的太學生去他們府中過年,便是最次一等的,留在太學內,也有富商、勛貴、寺觀趕趟子來資助肉菜米面。

倒是不用學範仲淹刻粥讀書的。

“那似乎是趙相公家的公子?”

蔡河北岸的一處臨窗酒樓包廂上,剛剛用了一碗姜湯驅寒的直舍人晁公武來不及放下碗,便盯著窗外河對岸脫口而出。

“應該是。”

同座的好友,也是此番宴席表面名目所在——接風宴的對象虞允文,透過窗戶遙望片刻,立即點頭稱是,他的目力、體格一直是公認的出色,也正是因為如此,此番才能隨官家一起提早歸來。

年老的仁保忠,文弱的範宗尹、呂本中都還在騎馬趕回東京過年的路上呢。

“堂堂首相家長公子,也來這種地方吃羊肉嗎?”晁公武不由感慨。

“這算什麽?”

對面一直低頭喝湯的老大哥、領著邸報事宜的胡銓擡頭來,從容相對。“不光是首相公子,據說趙相公也經常來蔡河上喝羊湯,官家也為此專門叫過此處的外賣……趙相公是公認的朝中私德第一,不修私產,不做私交,再加上舉家自河東逃來,連祖上地產都無一畝,僅靠俸祿賞賜過活,簡樸之下來此處打牙祭也是尋常。”

“何止如此?”虞允文也隨口笑道。“便是趙大公子迄今沒討到渾家,據說也是被自家父親連累……”

“這話如何說?”晁公武好奇追問。“宰相家的公子反而愁婚姻?”

“能如何說?還不是因為趙相公為首相,所以趙大公子便不好輕易試筆去參加會考與殿試,以免落得嫌疑。而既然不去試筆,便不好從太學中出去。不從太學中出去,又沒有功名,便不好定婚姻……”對面的胡銓隨口解釋道。

“這倒是……”晁公武一時啞然。

“不過,便是如此,人家也是首相長公子,不信你去問問下面這些太學生,他們是願意隨趙公子來蔡河南邊喝羊湯、吃旋羊皮呢,還是願意隨小吳國舅去國丈家中喝藍橋風月?”胡銓繼續笑問。

答案不言自明,但晁公武聞言依舊只是頷首,而且言語依舊謹慎:“如今正是君明相賢。”

這話引得在座之人紛紛頷首,對面的胡編修卻反而搖頭不語。

話說,胡銓搖頭倒不是對趙鼎有什麽意見,他們雖然政見不合,但二人層次差距太大,還沒到能對上的地步,況且趙鼎本人的才德還是公認的好,朝中無人不服氣……他之所以搖頭,只是感慨人各有志,物是人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