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歲入(第3/6頁)

如今日在座的七八個同年,早非三四年前的太學生模樣了。

彼時大家是同舍同學、是同科進士,便是立場不同、心思不同,都不耽誤大家是朋友。而如今不過各自做了三年的差遣,相互之間從政治地位到政治立場,包括種種心態卻都已經截然不同。

這其中,最明顯的一個便是晁公武了,此人能耐是有的,學問更好,博聞強記是出了名的,毫無疑問是同屆中比較出挑的一位,而且仕途也很正經,但卻已經在政治立場上和其余幾人漸漸陌路起來。

原因嘛,正是那句此一時彼一時了。

且說,三年前,晁公武家中因為躲避戰亂從濟州老家一路遷到了蜀中,彼時自然是全軍都支持朝廷用兵,收復失地,以穩固局面的。但堯山之後,局勢平穩,晁家也遷回了祖地,宗族中卻又自然失了支持朝廷用兵之心。非只如此,晁公武家中長輩還因為家中拋棄的田地被禦營前軍用作軍屯,連贖買都不許,而對朝廷政策漸漸起了怨言。

這些東西,直接間接的,全都影響到了他,以至於白馬紹興之變後,還比較年輕的晁公武在與幾個好友的書信中直接表達了不滿,然後引來一些抨擊……他如今的謹慎姿態,一方面是他本人漸漸用心起了學問,另一方面,卻正是察覺趙官家決意不可違,朝廷大政不可逆,而周圍同學間政治氛圍也已經形成,無奈何下作的隱藏與退讓。

不過,在早早察覺到晁公武變化的胡銓看來,這也無妨。

要知道,連當日‘靖康太學三名臣’,有過命交情的趙鼎、張浚、胡寅三人都早就已經分道揚鑣,各自政見不同,這撥建炎三年的太學同學,又怎麽可能一直親如一家?

不說晁公武這種自己違逆大局掉了隊的,便是眼下自己和虞允文這般親密無間,將來說不得也要成為對手的。

對此,胡銓早有心理準備。

“說起趙相公和趙公子,我倒是想起一個笑話。”說話間,另一個同年適時開口。“眾所周知,東西二府雖然大事和諧,可小事上卻多有抵觸,雖然稱不上黨爭,卻也有分野之嫌,而私下議論,素來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兩黨……若說趙黨、張黨,自是冒犯了國姓;若說東黨、西黨,又隨著官家大舉調度內外,有些情形上的相悖……不過前幾日,太學中忽然有了一個新說法,我是覺得極為妥當的。”

“如何說?”除了算是張浚故吏之子的小虞探花,其余人皆露好奇之色。

“乃是用了木黨、水黨!”

“這是如何來的?”連胡銓都一時詫異。

倒是虞允文,第一個醒悟,卻又不好笑出來的。

“無他,趙相公子女數人,取名皆自河東有名水川,趙公子喚做趙汾,趙家大娘子喚做趙泌。”那位同年脫口而對。“而張相公前幾日才得了一個兒子,取名喚做張栻,此時上下才知道,張相公世出蜀中名門,他家下一輩都是要走木字旁的……”

一語既罷,眾人哄笑,連虞允文都忍不住低頭偷笑。

不過,也就是笑聲之中,最後一人終於到場,卻赫然是此番聚會真正的目標人物——第一次參加這種京中同年聚會的直舍人梅櫟梅懋修。

“諸位同年,慚愧慚愧!”梅舍人進入包廂,連連拱手作揖賠不是。“本來準備下職後早早過來的,孰料剛要走時,官家忽然傳召,在後宮亭前問了許多話,剛剛才出宮,換了衣服就趕緊過來了。”

既是官家傳召,眾人自然無話可說,只是趕緊讓梅舍人坐定,然後招呼店中幫工上菜起席,中間有主動進來的妓女,又被眾人給了些錢然後請出去……他們可是真正的政治新星,能入核心圈子的,哪裏不知道官家心態,何苦為了這種事情惹了官家不喜?

而酒席既開,眾人先是稍作客套,說些往日太學中和殿試的閑話,但到酒過三巡,身為在京官員,又都是所謂前途大好的老虎班,卻又不免交流起了政治訊息。

實際上,這才是這類聚會的根本緣由。

“張太尉隨官家入京,親自去西府見了張樞相,只講張宗顏的事情他其實知情,只是沒想到最後那廝起了那般大膽子,出了這麽多兵!”虞允文隨口而言,說了一件不可能瞞住任何人的訊息,算是上了開胃菜。

眾人皆沒有猶疑之色,唯獨晁公武聞言,微微一愣,卻也最終無所言。

“如此說來,張宗顏性命是保住了?”有人順勢好奇詢問。

“這是自然!”小虞探花坦蕩答道。“西府報上去以後,官家直接下了旨,貶為都頭,軍前效用……”

“這必然是官家與張太尉當面說好的。”胡銓也順勢下了結論。

“大司寇(刑部尚書別稱)能樂意?”眾人紛紛頷首之中,又一人好奇插嘴。“他入京十日,當堂拿下了大理寺卿和貴妃親叔叔,又速速判了楊政斬立決,還發文關西,質詢關西諸將,逼得吳節度以下數十大將上書自辯,並請朝廷處置,一時風頭無二,算是給朝廷文官爭了臉面……這次難道就要這般放過張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