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雪(第5/6頁)

三個案子,前一個就算是私人財迷心竅,也牽扯到了外戚與國債,而後兩個卻幹脆牽扯到了最敏感的禦營和帥臣,很可能會影響到朝廷這兩年的基本政策……沒一個是簡單的。而且每一個案子都有爭論,即便是楊政案都有人以此番平定西夏的功勞為之求情,更遑論張宗顏這裏了。

不過,與此同時,三個案子的主犯,已經全部下獄,而且每個案子也都有相應要求嚴懲不貸的意見也是事實。

而這件事情,也正是此番來敘任的地方官最畏懼的話題。

“陛下。”晁公武緊張不安,卻趕緊做答。“張宗顏調度兵馬、取用物資的事情,臣當然知曉,密州早早為他提供了民夫與軍械庫存,而且不止臣知曉,整個京東就沒幾人不知道……但臣與劉知州彼時只以為他是……他是……”

“他是什麽?”趙玖蹙額催促。

“他是代禦營右軍與禦營海軍爭奪物資,誰人能想到他會主動渡河去打棣州呢?”晁公武低頭相對。“不過此時細細回想,臣等當時也是糊塗了……以禦營前軍、左軍、後軍、騎軍在西線那般戰功,張宗顏按捺不住才屬尋常,對這般作為早該有所預防才對……這是臣的失職。”

趙玖不置可否,直接看向那崔邦弼:“崔統領,你們呢?”

“臣等禦營海軍處,更是以為如此。”崔邦弼立即應聲而答。“李統制(李寶)得知萊州的軍需庫存被掏空後,幾乎要與禦營右軍火並……此事陛下應該是知道的。”

趙玖聞言復又搖了搖頭:“其實此事倒也怪不到你們,心態好猜,可便是猜到了,誰又能想到他會這般大膽呢?平白葬送那麽多禦營士卒,堯山後積攢的士氣白白被泄了許多。”

幾名述職的年輕人不提,周圍的近臣們也多沉默……趙官家這個意思,明顯是要嚴厲處置了。

“你呢,黃通判,你是胡尚書與吳都統的舊識,還與楊政做了幾年鄰居,你可知道陜北那邊對楊政是什麽態度?”

“自然是……”黃姓通判聞言本能起身欲言,待見到官家平靜臉色後,卻心下一驚,即刻改口再對。“自然是都想求情的居多,都說官家為一女子殺功臣,未免太過,胡尚書也太嚴厲了。”

趙玖點了點頭,依然不置可否,其實這三個案子他一開始便下了決心,楊政的事情更是早早有了決斷,只是看姓黃的是否老實而已。

而此人不管是反應過來還是真老實,他都沒必要深究。

一念至此,趙官家復又看向了最後一人:“梅提舉……聽說你翻譯了一本夷人雜書?這是怎麽回事?兩年內便能學通一門言語嗎?”

輪到自己,哪怕心中預演了千萬遍,梅櫟依然緊張至極,何況他哪裏想到官家會從此事問起,但還是牢記自家世叔的提醒,實話實說:

“好讓官家知道,臣少年時家父在泉州任職,彼時宅院便與大食商棧挨著,學了些大食人言語,後來自己提舉市舶司,重新接觸到他們,文字雖然能認識,但已經聽不通順了,所以就拿此事作練習,好恢復往日記性……”

趙玖連連頷首,復又再問:“卿在溫州,挨著福建,彼處殺嬰習俗還多嗎?”

梅櫟心下愈發慌張,但還是按照林尚書的提醒,硬著頭皮繼續實話實說:“並無多少變化。”

“福建為何殺嬰這般突出?”趙玖表情依然不變。

“好讓官家知道,福建田少人多,一家之產就那些,一旦生多了孩子,便是士人家庭也都養不起來,便幹脆當時溺死……譬如胡尚書(胡寅)當年便差點被溺死,只是被胡教授(胡安國)給救下來了。”

“胡寅?”

“是。”

“那一路北上……南方、北方,可覺得民生上有什麽差異嗎?”

“……”

“為何不說話?”

“回稟官家,南北差異是有的……南方百姓多在意賦稅之重,北方百姓多在意物資匱乏。”

“這就對了。”趙玖終於感慨起來。“北方經歷戰亂,有過軍屯、授田,主要麻煩在於人口減少的情況下如何恢復生產,這不是東京匯集了全國精華能改變的;南方就反過來,擠得人太多,賦稅那般重,主要矛盾在於如何維系生存……不過最主要的一點是,南北百姓其實還是民生多艱,但有些人,卻只計較軍功,只覺得滅了個三百萬人口的西夏就如何如何,還有人,一安生下來就犯老毛病,總是索取無度……殊不知,老百姓之所以沒立即再起來造反,於南方而言乃是才鎮壓下去沒幾日,心中懷懼,於北方而言,乃是一度十室九空,忍耐度高了一些而已。”

梅櫟也好,趙伯藥也罷,這五人或者門路清楚,或者本就是相關之人,各自就想到了一些事情,只是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