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喪家犬(第4/6頁)

“官家若是決心已定,臣一介退休老臣,固然不該再多言。”話說到這份上,呂好問也只能攏手感慨。“可是,若耶律大石不應又如何?臣以為,耶律大石既然想要經營西域,那不管是想要興復舊國還是想要在西域立足,河西之地足以誘他……但若他兵力不足,心存忌憚又如何?”

趙玖緩緩頷首:“西夏百年根基,耶律大石到西域才一年有余,若是忌憚西夏根基,也屬尋常……但這一點就不是朕該的想了,只能說是盡人事而聽天命。不過,今日與呂相公私下君臣閑談,朕還是可以私下說一說,自家從私心信此人會來。”

“怎麽講?”

“呂相公莫忘了,天底下最厲害的,當然是下山之虎,而能迎下山之虎的,卻只能是喪家之犬!”趙玖終於再度失笑而嘆。“而當此之時,耶律大石與咱們都是一樣的,那便是既有下山之勢,又有喪家之實……他知道我們的,我們也知道他的。”

呂好問先是一聲嘆氣,繼而想了一想,但不知為何,一想到當初金人下山之勢,以及後來宋人喪家之實,期間種種經歷,多少人物,卻又不禁有些癡了。

“我看完信了,胡侍郎,你知道你家那位官家在信中如何說我們嗎?”

西面天色黑的晚一些,但終究會黑,數千裏外的高昌王宮旁的軍營深處,並不知曉東京那邊已經過了年的耶律大石此時早已經恢復了清明,卻又只在軍營中召喚了幾名心腹大將,然後專對胡閎休與耶律余睹。

稍微歇息過來的胡閎休認真搖頭:“不知道。”

“也是,這種話如何會讓你知道?”耶律大石緩緩笑對,然後將手中書信遞給了身側蕭斡裏剌,剛要說清楚,卻不知為何,忽然又在燈火下放肆大笑了起來,笑的前俯後仰,笑的拊掌扶膝,笑的捧腹揉肚,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更笑的所有人不明所以。

唯獨其人面上淚水與他身後的甲胄、兵器一樣,都在夜色中微微閃光。

隔了半晌,耶律大石方才緩過勁來,然後帶著笑意揭開了謎底:“胡侍郎,你們官家在信中說我和我的這些契丹勇士,俱是喪家之犬!”

此言一出,耶律余睹面色大變,胡閎休也是微微一怔,帳中幾名契丹將領更是怒目以對……畢竟這和口信中的分河西之地的誘惑,還有臨潢府蘆葦花之語的婉約,實在是相差太大了。

而耶律大石揭開謎底,復又在座中以手覆面,仰頭大笑不止。

但這一次,僅僅是笑了兩聲而已,一旁看完信的蕭斡裏剌卻在將書信遞給身後另一人後,轉身朝著自家大王咬牙相對:

“大王,人家說的不對嗎?!”

耶律大石登時收聲,卻幾乎是僵在座中,依舊仰頭向上,雙手也依舊覆面不動。

“大王!”蕭斡裏剌上前半步,繼續肅然以對。“趙宋官家是在嘲諷我們嗎?人家不也說了,他自家也曾為喪家之犬,且有河北半壁江山未取回,依然算是喪家之輩嗎?人家不是說了,只有喪家之犬才能為平素難為之事……咱們從可敦城過來,不正應了此言嗎?若能以大河為界,取河西之地,據陰山而望西京大同,難道不是我們孜孜以求的嗎?”

耶律大石放開雙手,仰頭長呼了一口氣,方才坐定,瞅了瞅悶葫蘆一般的胡閎休,還有被金人棄如砂礫一般的耶律余睹,原本想要避開他們再說的話,此時卻是直接脫口而出了:“我如何不曉得河西之地的誘惑?而婁室的頭盔,也足以讓我忘掉宣和故事,再信一次這個趙宋的新官家……但問題在於,西夏百年根基,便是陰山損兵三萬,又如何能輕易動搖,咱們就這點兵,若是不能一鼓作氣,到時候又該如何?”

“便是不勝也可以退回到哈密力來吧?”蕭斡裏剌急切相對。“這有什麽?那邊說的清楚,趙宋官家親自去關中,調度大軍攻延安、橫山,以作誘敵之策,咱們後攻,沒有半點風險……”

“若是不勝,西州回鶻見勢又反了呢?”耶律大石嚴肅喝問。“咱們夾在河西通道裏,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屆時怕是只能降了西夏或投了宋人吧?”

蕭斡裏剌一時語塞。

耶律大石見狀喟然相對:“不說河西之地,我何嘗不想歸臨潢府再見一見城外蘆葦花,然後在秋日出城野宴時素衣寬袍,臨河念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實際上,我此番西征之時,就已經想過,若能據西域而成根基,一定要整兵東向,與宋人夾擊女真人的……但那得有雄兵十萬才能去想,而如今國家淪喪,契丹根基就剩咱們了,兵少將少,如何敢孤注一擲?斡裏剌,西夏畢竟是立足百年的國家!一旦陷進去,不能成事,女真人又去助他們,咱們進退失據,到底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