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喪家犬(第3/6頁)

呂好問稍微正色:“官家此言極正!”

“還有剛剛一開始說的經歷,也不盡然是指他嶽鵬舉打勝仗的經歷,同樣是指他自燕雲敗到太原,自太原敗到相州,然後一路敗出河北,潰至中原的經歷。也是他隨王彥與王彥分野,效張所張所戰亡的經歷……沒這些幾乎與金人南下近乎重合的經歷,哪來的恨金人入骨,哪來的建炎前兩年那般堅持,又哪來的今年用兵這般妥當?”趙玖依舊感慨。“他嶽飛又不是真的菩薩轉世,生而知之,還不是生逢亂世,區區數年,經歷的比人一輩子還多,見的也比人一輩子還多,再加上願意學、願意想、願意做,再加上一些天資,這才成了國家名將!”

呂好問忍不住與自己長子對視了一眼,便是楊沂中也微微動容,與呂氏父子相顧,繼而若有所思。

“其實,朕常常想。”趙玖當然知道這些人想法,確實繼續感慨道。“有些事情根本是因果相連的……恰如靖康時,文恬武嬉,二聖在紹興,說彼時將位子給朕就好了,但以彼時之朕當此大局,真能比淵聖要強?別的不說,你呂相公捫心自問,當日在淵聖朝中你也算被重用,但以今日眼光去看彼時作為,是不是宛如觀跳梁小醜一般可笑?就好像朕,也只能對淮上之前舉止盡量避而不談,因為談了,便是自家理虧。”

對面的呂好問搖頭不能答,立在一側的呂本中也難得長嘆……因為這個問題是有確切答案的,靖康之後,呂好問回想之前靖康中的那些可笑作為,再看到國家那個下場,然後又被李綱那些人吊起來羞辱與打擊,幾乎是想自殺的。

便是呂好問自己也在三年前還於舊都的時候,公開承認了那些政治錯誤。至於趙官家一開始的那些作為,只能說身為人臣不好多提了。

“呂相公,朕知道你這一問是什麽意思,說到底還是擔心西夏根基深厚,不能得手,想勸朕緩一緩……對否?”趙玖忽然投子於盤,然後擡頭正色相詢……其實,他剛剛已經借著呂好問心亂之時占盡了上風,但突然間卻又索然無味起來,所以幹脆棄局。

“是。”呂好問攏手以對,顯然沒有否認的理由。“但不是臣一人憂慮。而是這些日子朝中各處皆有說法,引來了朝野騷動……如鴻臚寺連續召見西夏使者高守義,嚴辭呵斥;戶部兵部往西邊輸送糧草、調度軍資也極為明顯;邸報上更是一日比一日嚴厲……公閣中的那些人,雖然不關正經朝堂機密,卻各家各戶都有自己的牽扯與渠道,當然早早有了猜度,而臣身為公閣首席,卻不好裝聾作啞。”

“那公閣與呂相公都是擔心朕會無功而返了?”趙玖繼續正色相對。“因為憂慮西夏百年根基,深厚不可動搖?”

“是。”

“但呂相公想過沒有,西夏固然百年根基,但國朝卻也與以往不同了?”趙玖攏手端坐,聞言搖頭相對。“放在以往,軍中那些都是什麽玩意?是不是非將門不得為將,而兵馬無久歷戰陣之實,無軍資甲胄之豐?而如今這朝中得用帥臣,卻有幾個將門出身?朝中禦營兵馬,又打了多少勝仗敗仗?”

呂好問沉默不語。

“不說士卒經驗與裝備,只說一個最明顯的所謂猛將必發於卒伍,宰相必起於州郡……”趙玖冷哼一聲,愈發感慨。“這話說起來簡單,但承平之時,不說張榮、李寶了,只說韓、嶽、李、張,真能做到一方帥臣?那些所謂將門將種,真能跟這種大浪淘沙、百戰淬煉出來的人相比?建炎初年,將門將種是不是還遍布各處,而今除了劉錡、楊沂中寥寥幾人外,還有哪個尚存?朕說看出身而用人,那是後話,正是因為這些人不得用、不能用,正是因為韓嶽李張這些貧賤之輩錐處囊中,鋒芒畢露,才讓朕有了這種看出身用人的習慣……呂相公,這般注定要如古之名將一般名傳千古的帥臣在手,朕要是不用,便是浪費了他們的才能,也是浪費自家千百萬人性命換來的這一股子血氣。”

呂好問沉默了一下,只能頷首。

“相較而言。”趙玖忽然再笑。“呂相公知道西夏此時主軍主政之人都是什麽出身嗎?”

呂好問雖然一無所知,卻還是稍有猜度:“俱是宗室貴種?”

“不錯。”趙玖坦然笑對。“李乾順一面興漢學,崇佛教,一面卻還是以宗室為親……非但領兵的頭領是他庶弟察哥,便是主政的嵬名安惠也是宗室,地方大吏中最重要的河南轉運使李仁忠也是宗室,而其余各州守將、主官,不是姓李就是姓嵬名……所以呂相公,你就不必再勸了,自古以來,開國之興,守成之困,都是有說法的,現在本朝難得有良將猛卒,若不去試一試,朕總歸是不能心安的。而且,若耶律大石不應,朕終究只會虛張聲勢一回,就直接退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