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蠟燭(第4/4頁)

到了下午,一行人終於抹幹眼淚回到宮內,卻是直接入了景福宮,先看了一場《白蛇傳》,然後又有少林寺汴梁分寺主持法河大師與五嶽觀主持張道士等有力宗教人士在此等候,帶著一群和尚與道士分別為兩位太後祈福禳災……折騰到傍晚,最後在景福宮設大宴,既是迎接兩位太後以及其余皇太妃等人,也是招待文武百官,為太後回鑾一事做個正經的慶典儀式。

而這個時候,之前因為‘思念過度,生怕一見面便哭暈過去’的趙玖趙官家也終於出面了,這讓宰執們和其余隨行大員幾乎欣喜若狂。

且說,如鄭太後,還有王貴太妃、喬貴太妃這些人,當年在趙佶那嚇死人的後宮裏面也是個個都能當女頻主角的人物,心思玲瓏剔透,只不提北地風雪,專說一路走來,又怎麽可能不小心問詢此間新風俗與新君俗?便是韋太後,經歷了河上一事,也小心了不少。

再加上此時百官俱在,那自然萬事妥當,雙方都無失了體面之事……鄭太後那裏,連行禮都不敢讓這位官家跪下的,老早讓兩個貴太妃給扶住了,生怕這位官家‘哭暈過去’;韋太後那裏,雖想要上前說話,但相隔數年,只覺對方除了相貌幾乎無一處與往日相同,反而有些怯怯。

於是,最終開宴如常。

不過說是大宴,因為宮中著實簡樸的緣故,也沒有什麽正經禮節,就是幾位太後、貴太妃上面坐著,官家與兩位貴妃外加此番回來的其余雜項宗室在一側落座,幾位相公大員在對面陪坐,至於低階文武反而早早打發了……這架勢,真真宛如尋常官宦世家裏來了不必避諱的女長輩後家宴一般。

然而,有意思的是,宴會一開,沒了那些敷衍至極的流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男男女女,卻無人動筷動碗,都只是瞅著那位官家若有所思而已,偏偏那官家也是無話可說,只是在座中側身枯坐,場面著實尷尬。

最後,停了半晌,鄭太後身上有任務,再難也是要開口的,便無奈咬牙相對:“官家……數月前自五國城動身,兩位太上皇帝尚不知曉議和情形,只是攀著車轅,一再托付言語與官家,請官家莫忘了鄭億年送來的書信,委實只要一太乙宮使便足安身……官家不知道,當時你大哥幾乎在車前哭暈過去,還挨了金人鞭子,我們幾人無奈,只能當場立誓,若不將他救回來,個個都要做瞎子的。”

趙玖怔了怔,點了點頭,卻並不言語。

上下男女文武見此情形,齊齊頭皮發麻,心裏發涼,卻又著實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鄭太後勉力想言語,卻不料再一開口,便忍不住淚流不止。

鄭太後畢竟是太後,此番歸來,再無牽掛,只是念及北面風雪而已,倒是其余貴太妃、太妃,同樣是想到北面風雪,忍不住淚流滿面,偏偏又不敢多哭,生怕惹怒了這位官家,他們的兒子回不來,沒法養老。

場面一時僵住。

又過了片刻,就在呂好問與趙鼎二人無奈起身,準備應對之時,卻還是韋太後最有底氣,忍不住一時強作歡顏,來做場面上的調和:“九哥太委屈了些……來的路上便聽人說,你平素在宮中,都只點一根蠟燭,我還以為是傳言,結果現在景福宮裏設宴,果然一個案子上只有一個燭台,立著一根蠟燭,吃的還都是豬肉、雞肉、魚肉,卻比不得你爹爹那時,晚間設宴,幾乎是白晝一般,一頓要百只羊的。”

此言一出,場面有些冷的嚇人。

不要說幾位宰執、尚書、卿丞那裏,直接有人在暮色中微微嘆氣,便是鄭太後這些有政治涵養的人,也都曉得是這位韋太後是說錯話了。

不過,畢竟是韋太後,是這具身體的生母,趙玖停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在斜著身子含笑開口了:“太後說的極是,若非晚間幾乎如白晝一般,一宴一百只羊,哪裏能做的亡國之君?還連帶著全家去了五國城?而我若不是連點一根蠟燭都覺得耗費,又何至於另起爐灶,做了個中興之君?”

“官家簡樸。”鴉雀無聲之中,居然是鄭太後反過來替面色慘白的韋太後出言轉圜。“所以能成大事。”

“不是簡樸。”趙玖收起笑意,在座中感嘆而對。“而是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

這一次,連鄭太後都面色慘白了,倒是韋太後政治素養著實差勁,緩過勁來後,依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