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舊瓶(第3/4頁)

其中最直觀的一個,便是所謂淪陷區人心的問題,真要是能讓淪陷區的兩河百姓能出來投票,這人心肯定是求戰的,議和也根本議不起來,哪個東南、荊襄的大臣敢說一個和字,便要小心半路被人砍了黑刀的。可實際情況卻恰好與之相反,現在能夠影響到中樞決斷的‘民意’,偏偏不可能包含淪陷區兩河百姓心意。

他們說不上話。

或者具體一點說,他們此時的言語無法對中樞官吏產生影響,他們的行動無法為朝廷賦稅多少,甚至在禦營軍額已經固定的情況下,在短時間朝廷軍隊難以過河的情況下,他們甚至都無法為部隊提供兵員和犧牲名額。

兩河百姓不是沒有逃過來的,但逃過來的那些人,相對黃河南面的本土人士到底只是少數……若是當日逃到江南,中原流人和河北流人加一起,雖然還是有些虛弱,但也不至於到眼下這個份上。

“官家。”李光稍作思索,正色建議。“何妨約個三年五載的和約?再行北伐?”

“此言荒謬。”之前的交心此時算是起到了效果,不用趙玖回復,趙鼎便直接應聲而對。“一旦議和,人心士氣便會泄掉,而此時尚要和,何況三年五載後人心愈求妥當?到時候,怕是滿朝皆要和!”

“若屆時有人如此,下官必當面唾其面!”李光趕緊正色相對趙鼎。

“李中丞自唾其面,只是屆時挽不回人心大局又如何?”一旁張浚也冷冷相對。“難道李中丞能一人唾死上千萬人?!要我說,到時候真挽不回大局,便是李中丞一頭撞死在文德殿上以證清白,也萬死難恕!何況再說了,一旦議和,不說河南人心就此求穩,只說兩河人心又如何收拾?中丞空口白牙,便要兩河上千萬士民為之心甘情願再為金人奴婢三年五載?”

李光一時氣憤,卻偏偏無言以對,只能朝趙玖拱手:“官家,臣雖是東南人,卻無私心,只是想著二聖北歸之事,還有京東數郡之地,原本要搭上無數錢糧、千萬人命才能換回來,如今明明可以一言而取之,卻還是直接拒了,那如何與天下人交代?而且再說了,便是要北伐,也無戰馬,也無足量錢帛,如何能倉促成事?暫和三年又怎樣?”

“國仇家恨、春秋大義,半點不能讓。”陳規也低聲插了句嘴,算是表態。

劉汲也隨之頷首。

李光一時大急,卻又望向呂好問……他如何不知道,此番六人,多是官家心腹,沒幾個人願意違逆官家的,也可能就是呂好問地位卓絕,也不擔心相位,有這麽一點可能說些公道話。

然而呂好問迎上李光目光,卻是問了一個措手不及的問題:“李中丞與前公相李伯紀相交甚篤,可知道他的意思?”

李光被逼到墻角,卻是無法再做遮掩,幹脆昂首應聲:“李公確有書信往來,早在之前便說過,稍作議和也是可行的。”

眾人各自蹙眉。

然而李光沒有說謊……昔日主戰旗幟李綱李伯紀此時確實是支持議和的。而且,這還不是李綱忽然膝蓋軟了,而是他一直持有的態度和意見。畢竟,早在建炎初,李綱初次在南京執政時便明確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那就是量力而為——‘能守而後可戰,能戰而後可和’。

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和’。

而之所以當時一定要堅持‘戰’,則是因為局勢已經到了最無力的時候,一旦不能戰,就等同於降了。

但是,他內裏最終‘能守’、‘能戰’、‘能和’的這個思路卻從來沒變過,也代表了大部分‘主戰’的非投降派官僚的真實想法。

實際上,這也正是他能被黃潛善給輕松擊敗的一個重要緣故所在——李綱主戰背後的‘主和’,使得他跟秉持‘戰鬥到底’信念的宗澤之間隱隱生分,繼而無法真正聯手控制朝局,包括李綱罷相時宗澤都沒有援助,而且雙方在建都上始終口號沒有一致,結果才被各自擊破。

“好了,朕是知道的,知道大部分民意人心是想議和的,而且這些人也多是誠心好意。”就在這時,竟然是趙官家忽然插嘴。“而朕也不瞞你們,這兩日在宮中,朕左思右想,只覺得從明道宮以來,多次出生入死,都不如眼下無奈……無奈到朕一度想扔下東京,自己只帶著禦營前軍和酈瓊所領禦營中軍一部,也就是這些河北遺民居多的禦營部眾,去八公山上落草為寇,重來一番。不然如何呢?難道要派出河北流民出身的禦營軍士去街上搞刺殺嗎?誰言和殺誰?”

“官家言重了……”呂好問等人無奈應聲。

“不說這些了……朕問你們,若朕真決心去八公山,你們六人隨朕去嗎?”趙玖面色不變,忽然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