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舊瓶(第2/4頁)

這種時候,作為宰執,即便是政見稍有不同,也必須要統一步伐,然後維持住局面,既不能讓官家掀了桌子,也不能讓下面的人綁架了朝廷政策。

哪哪都是一個難字。

“夏日蚊蟲以死水坑為巢,瘧疾等病又是因蚊蟲而傳播,你帶人巡視一番宮中各處,看到有排水不便的地方,便盡量疏導,如果不好疏導那就幹脆填埋,反正一點隱患都不要留……”

四位宰執抵達那處熟悉的石亭,卻正見公相呂好問與禦史中丞李光俱坐在亭中相侯,楊沂中、劉晏、藍珪在旁侍立,而趙官家則坐在最裏面吩咐馮益一些閑言,便只好稍駐。

不過,眼見五位宰執一位半相,也就是當朝級別最高的六人俱至,趙玖也即刻停了這些閑言,轉頭相對:

“四位相公且坐,朕有個想法要與你們講。”

趙鼎以下,新來的四人見到一身常服的趙官家回頭,露出一雙通紅之目,塗了藥水的嘴角又一片青紫,也是心中愈發忐忑,卻又趕緊應聲謝恩,然後小心坐下。

“幾位公主回來,固然是好事,但有些事情也不可避免……如儀福公主以上,靖康之前俱有夫婿,卻有的生、有得死;而如順德公主以上,更是早有子女傍身,也只是有些一同被擄走,一些尚存罷了。”趙玖努力睜著一雙通紅眼睛,嚴肅以對。“所以,朕有意讓她們先盡量各歸各家,尋找失散夫婿、兒女,無家者則暫往揚州,交予元佑太後一並安置,讓太後來做婚姻安排。”

“官家此言甚妥。”呂好問當先應聲,其余五人也一並稱妥。

當然甚妥!

實際上,官家如何安置他們,在宰執這裏怕是都要‘甚妥’的。畢竟嘛,這些人真的無所謂,雖然她們最為吸引眼球,而且趙鼎還隱約意識到她們注定會被傳閑話,被蕩婦羞辱……但說句殘忍的話,她們在大局之中真的什麽都不算。

而對於趙玖而言,就似乎更是如此了。

可能是真的磨練出來了,這兩日跟這些他名義上的姐妹們接觸以後,趙玖也沒什麽特別深切的感觸,沒有怨憤,怨憤都在二聖、尤其是太上道君皇帝身上;也沒有特別重視,因為在要操心的整個抗金大局面前她們真的毫無意義,最多算個添頭,而且還只是一廂情願的那種添頭;只有少許同情,但這種同情在兩河中原那數不清的婦女面前又顯得那麽輕飄飄……不要說跟兩河那估計上千萬的婦女人口相比了,便是中原一帶被宋軍自己的亂兵搶掠、裹挾的婦女估計都得百萬計。

甚至,趙玖反而一度因為這種廉價的同情產生了一種道德上的負罪感——同一時期,被戰亂波及,或是被擄,或是家破人亡的婦女,何止十萬計、百萬計?那些人死則死了,散則散了,卻不像這些皇親貴胄,居然能因為生為皇家,此時率先歸來。

當然了,理性告訴他,這些人也是可憐人,沒必要為之糾結過度,而那張去為便是因為誤判了他趙官家的心態而被鞭打,繼而剛剛被驅除的。

“然後便是金使重至,再論議和一事。”言至此處,趙玖微微一嘆,卻是勉力而對。“朕也知道,無論戰和朕都要給出一個明確說法來,否則無法對天下人做交代,也讓你們難做。”

眾人情知關鍵到來,皆不敢怠慢,而呂好問帶頭,卻是六人幹脆一起起身,就在亭中嚴陣以待。

“朕本人的態度很清楚……乃是寧死都不願議和的!”趙玖再度嘆了口氣,也同樣嚴肅起來。“這一點不會變!”

張浚、李光欲言又止,劉汲、陳規沉吟不語,倒是趙鼎和呂好問一起保持了冷靜姿態。

“但朕也知道,國家大事牽扯千萬人的生死,若是天子想怎麽著就怎麽著,不問上下人心,那也是不行的,而人心如何,不用你們來說,朕心中也早已經清楚……”趙玖喟然不止。“譬如說朕知道,大部分官僚、士民的名實底線都只是維持黃河一線、歸還二聖而已,一旦金人願意將京東交出來,將被擄貴人送回來,朝中百僚,估計有一半是贊同和談的,還有兩三成不說話,卻只是因為朕沒開口,他們心裏實際上也是想議和的;朕還知道,天下一多半老百姓是不願意自家掏錢糧供給過黃河北伐的,支持北伐的老百姓不是沒有,卻都在河北河東,反而說不上話;朕更知道,這天下士民中許多人都覺得,大宋朝之前其實沒多差,被金人擄了,只是個意外,所以個個都想回到豐亨豫大之時,而非是隨朕走一條新路……朕又不是傻子、聾子,如何不知道這些?”

此言一出,幾位宰執全都蹙額不言。

其實,這便是這件事情最大的困境……所謂天子必須要顧忌的人心擺在那裏,其中就是多半想要議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