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約期(第3/4頁)

但是,說來說去,也的確還是嶽飛的問題,手握數萬大軍,就在那裏這麽‘玩敵’,中樞的國家方略被耽誤,地方的春耕生產被耽誤,而夾在中間的高級地方長官則要為戰局承擔壓力,偏偏又無法越過中樞去幹涉官家的愛將。

那麽無論是從官場邏輯來說,還是從基本的政治軍事責任來說,嶽飛招致彈劾與圍攻都並不為過。

“樞相。”席益繼續言道,卻是又給張浚淋了一頭水。“現在還有另一件要緊的事情……春耕已過,早不可追了,而按照經驗,馬上二月一到,春汛也說來就來,屆時洞庭湖水漲,再行進剿,便是事倍功半,而鐘楊逆賊也將信心大漲,屆時便是想去招撫,怕是也難。”

張浚徹底無言,只能頷首認輸:“我已經盡知嶽飛種種不端,即刻便南下華容,務必要嶽鵬舉說出一個平叛期限!”

馬伸、席益對視一眼,各自嘆氣……這正是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了,不然還能如何?

就這樣,張浚以樞相之尊,匆匆抵達襄陽,只是在城內與兩位地方大員交談一番,便徹底意識到了局面的難堪與艱難,然後連留宿都不留宿,就直接再度出城南下。馬伸身為湖北經略使,也隨之南下,而這些日子一直在襄陽梳理後勤的京西轉運使席益,卻沒必要繼續再跟上了。

而也正是這個席益,在將其余二人送出襄陽城,眼見著二人翻身上馬,準備在禦前班直的護送下極速南下時,卻又不免一時感慨:“樞相,下官還有最後一言……”

盡管只是一面之緣,張浚卻對席益產生了足夠好的印象,自然在馬上頷首不停:“席漕司盡管說來。”

“時局尚在,金人在河北尚舉強軍虎視眈眈,二聖尚在北狩,偽齊尚臥於榻側。”席益在馬下一聲嘆氣。“所以天子優待帥臣、武將,並事實上將文武隔離,自操帥臣將官於內。但許多文臣根本沒意識到這一點,只以為堯山戰後,天下趨於平穩,正該回復昔日局面,所以常常以靖康之前的心態來看待武將,有意無意想促使朝廷收諸帥臣權柄……殊不知,官家在禁中,自有雄武風略,決不許此等事發生的,而樞相身為樞密使,正居於君臣、文武之間,難免要正面這種事情,還請務必持重、持公、持凈,如此才能上報天子,下安百官。”

此言一出,馬上二人,馬伸率先面色大變,而張浚稍微思索之後,幹脆即刻下馬,牽著馬韁,對著席益拱手一禮。

而隨即,馬伸也在馬上微微拱手一禮。

但也僅此而已了,軍情緊急,二人禮盡,自是匆匆勒馬南下,行至江陵府,馬伸自去入城處置庶務,而張浚卻還是得繼續帶著禦前班直騎兵南下不停。

不過,剛入嶽州境內,張浚便有些慌亂起來,因為春日驚雷不停,春雨忽然落下,所謂春汛似乎已經到來。

實際上,等到張德遠與禦前班直騎兵中抵達華容大營的時候,早已經狼狽不堪,從未見過長江流域雨水威勢的這些人徹底見識到所謂‘春雨貴如油’。華麗的紫袍與甲胄滿是泥汙,戰馬摔倒跌傷,人人都宛若落湯泥雞。而這其中,班直狼狽也就狼狽了,並不指望他們能來作戰,可樞相張浚卻是因為這場春雨心中哇涼。

他不知道這種情形下,嶽飛還能給他一個什麽樣的承諾?而自己又該如何面對天子,面對中樞政敵,面對荊襄地方官吏?

“我說完了。”

華容大營,一身泥水的張浚沒有去洗澡,也沒有去用飯,卻是甫一抵達軍寨,便直接坐到了中軍大寨中嶽飛的位置上,然後當面將京中局勢、馬伸席益二人言語給嶽飛與禦營前軍諸將重復了一遍。“他們所說所論,其中可有不實之處?”

“沒有。”嶽飛帶著滿營軍官俯首相對。

“你可有什麽言語辯解?”張浚帶著一絲期待繼續再問。

“沒有。”嶽飛想了一下,繼續俯首以對。

“我有。”渾身都是泥水的張德遠忽然當眾作色。“我不知道你存了什麽心思,又有何種打算?但天下事不光只是軍事,天下人也不光只有你的部屬與前面的賊寇,尚有文武之分、君臣之屬、同僚之列,你身為帥臣,不光是要打仗,還要講一個上報天子,還要照顧到同僚、上司……事情來到這一步,便是你心存大略,洞察敵情,也已經捅出了天大的簍子!我一人拿什麽家族百余口保你成功算個什麽?官家分制文武,以待大用的策略被你壞了,十個洞庭湖都回不來!你以為,此時還是堯山戰前的亂世嗎?!”

便是張浚年輕且性格素來不穩,可畢竟是堂堂樞密使,當朝宰執,理論上所有武臣的上司。故此,此人一時發怒,雨水淅瀝之中,禦營前軍諸軍官,從王貴以下,俱皆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