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約期

樞密使張浚不得已出京南下督師這件事情,被朝野一致視為都省正相趙鼎一方的巨大勝利,但趙鼎本人卻對此諱若莫深,甚至數次對一些試圖在這件事情上面做文章、拍馬的人予以嚴厲呵斥。

但是,不管趙鼎是什麽態度,被迫出京督師的張浚卻是帶著一種沮喪、憤恨的激烈情緒南下的,這名素來性格激烈的年輕樞密使內心將這件事情視為奇恥大辱……不過,他好歹知道自己是帶著嚴肅的政治任務南下的,知道前面是軍國大事,而且情知想要扳回一局就得讓自己的督師起到立竿見影之效,就得讓嶽飛一舉成功。

所以,一路南行,走到南陽時張德遠多少將東京那邊的事情暫且按下,轉而關心起了南面戰事。

然而,也就是從南陽開始,越往南走,越了解南面戰事的種種,張浚卻越發心中忐忑起來,因為嶽飛的表現實在是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而這種驚惶與動搖,在張浚抵達襄陽,見到劉汲入京後的新任京西轉運使席益,以及主動北上來迎的湖北經略使馬伸後,更是達到了一個頂點。

“張樞相以為我是在與這位嶽都統置氣嗎?”

雙方在襄陽官署內見面,只是寒暄兩句便說到戰事,而張浚剛為嶽飛辯解一二,湖北經略使馬伸便怒目以對,直接起身呵斥。“還是以為我在與他爭功,特意汙蔑他?張相公,你既是相公,便須有相公的公道,莫要因為在中樞保了他,便要在地方上不顧道理,一力維護他!”

張浚無奈,卻只能也起身相對,好言相勸、好禮相待。

沒辦法,馬伸資歷極深,又有極為特殊的政治資本……當日靖康中金人得手,在所有宗室被扣押,大宋事實上投降的情況下,作為東京殘余官員中的代表,馬伸寫了一封極為硬氣的文書,要求金人放還趙氏宗親,依舊延續趙宋國祚,雖然沒有成功,卻使得張邦昌陷入到了相當的孤立之中……且不說這算不算擁立之功,但相對於逃到太學中的趙鼎、張浚、胡寅等人,無論如何都是極有資本的。

而這其中,更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秦檜作為馬伸的上司,在接到這封文書後,並未直接給金人送去,反而是改寫了一封措辭柔軟的新文書,最後還因為這封文書被索入金營,還被粘罕看重,一去不回……其實平心而論,以當時的情況,並不好說馬伸的文書更有效些還是秦檜的文書更合適些,但二人的性格差異卻是在兩封主旨相同、意境不同的文書上彰顯無疑。

“我知道嶽飛有些拖延過度了,也知道湖北、江西、京西各處地方上的困難。”張浚好不容易將對方勸到坐下,卻又不得不繼續小心辯解。“但看他言語心跡,終究是為了少造殺孽,招撫為上,而官家素來說,宗室皆北,他便視百姓為親眷,國家為宗族,天子仁念也是要考慮的。”

馬伸冷笑一聲:“我自然知道他不光是仗著你張樞相的維護,還有天子寵信。”

張浚一時不知該如何再勸,而席益也趁機一聲輕咳。

馬伸會意,情知道自己這已經算是隱約的指斥乘輿、暗諷天子寵信武人了,便幹脆不再言語——他此次北上來接張浚,根本就是為了施壓,乃是要通過張浚催促嶽飛速速進軍,而既然態度傳達到了,便也懶得多言。

“樞相。”見到有些冷場,京西轉運使席益此時便起身從張浚身後相對。“湖北、江西,乃至於京西,三路諸軍州長官紛紛彈劾嶽飛,絕不可能都是心存歹意……實際上,嶽飛及其部禦營前軍軍紀斐然,嶽飛本人也素有忠勇之名,一開始的時候,三路上下見是他來平叛,其實心裏多是歡喜的;等他前期進展迅速,上下更是稱贊有加,樞相如若不信,完全可以查查當時三路諸軍州遞上去的劄子;便是他後來要改為招撫,中樞也應下後,上下雖漸有怨言,卻也不至於到眼下程度;只是有些事情,實在是讓人難以輕易啟齒。”

“你直說吧。”張浚喪氣之余,只能催促。

“只是下官一人猜度。”席益也是一聲輕嘆。“嶽都統在江陵府作為,似有‘玩敵’之嫌。”

“何為玩敵?”張德遠蹙額不解,是真不解。“你若說縱敵、養敵,倒也罷了,何為玩敵?”

“玩字精辟!”不待席益解釋,坐在那裏的馬伸先笑一聲。“他若是戰敗反而無話可說,正是因為一個玩字,才惹得三路上下一起生怨。”

席益再度嘆了口氣,然後方才不慌不忙給張浚說了一件嶽飛招撫中極具代表性的事情。

話說,嶽飛迅速掃蕩了洞庭湖以北的賊軍後,就勢改上奏為招撫。

這期間,他的主力部隊基本上就在洞庭湖北面屯駐。具體來說,除了嶽州首府巴陵(後世嶽陽)過於重要,所以放了三千兵外,大部分部隊其實都在嶽州華容與澧州安鄉這兩個地方屯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