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擾(第2/4頁)

“沒帶侍從,看衣著像是文官打扮,但身材雄壯,而且騎著一匹極為雄壯的大馬,說話也有些陰陽怪氣……”此番戰後才跟隨萬俟卨的侍從一五一十道來,儼然不認得來人。

而尚未說完,這萬俟元忠便幹脆失笑,然後親自出去相迎了。

果然,來人不是其他,正是萬俟禦史的‘陜北故人’,剛剛過去不久的堯山大戰中立下殊勛的曲端。

二人見面,曲端開口便撇嘴不止:“萬俟禦史這次來關西,莫非要學人家楊震做四知君子嗎?你也不尋個銅鏡看看自己,真以為自己能混個三世三公呢?”

萬俟卨當面一聲不吭,轉回到自己下榻的小院之中,方才撚須冷笑:“管他四知還是五知,眼下這個關節,得虧你曲大還是落到了軍中,真要是轉成了文職還敢尋我聒噪,我剛剛先當眾喊一聲有賊再說……”

二人嘴上互相刺了兩句,這才在院中坐下,而曲端也才正色起來:“若是這般說來,萬俟禦史此番不忌諱武將,卻反而忌諱文臣了?這是何道理?”

“能有什麽道理?”七月流火,白日暑熱,晚間反而漸漸有了些涼氣,萬俟卨攏手而坐,倒也沒做遮掩。“經此一戰,官家對你們這些軍頭哪個不是手拿把攥?官家要在此處整飭西軍,劉錫一言而斥,剩下三個大的軍頭,一個你曲大,一個吳大,還有一個劉二,難道真敢掰扯不成?”

“本朝制度,天子本就能隨意拿捏武將。”曲端搖頭嘆道。“不過是此番這位官家是個馬上能射箭的,所以格外顯眼罷了……但若是這般說,你不忌諱武將,又何必忌諱文官呢?先整軍,數萬西軍轉入禦營,兵馬配置好,幾萬雄兵鎮著,再去把關中閑田賞賜下去,誰敢鬧事?誰能鬧事?”

萬俟卨嗤笑一聲,並不言語。

曲端怔了一下,旋即醒悟,卻是也跟著嗤笑了起來:“我懂了……汪相公殉國,呂相公剛剛又升了公相,都省和樞密院都空出了正經大位,下面的諸位使相、大員跟烏眼雞似的,你這人死了心的要做佞臣,絕不想被人當成哪位相公的人。”

萬俟卨搖頭不止:“曲大啊曲大,你這般能文能武,確是個人才,可惜偏偏長了一張嘴。”

“長了一張嘴又如何,這禦營騎軍都統制照樣是我的。”曲端昂然相對。“旨意前幾日便下來了!”

“是嗎?”萬俟卨微微一怔,繼而搖頭。“那你還來此作甚?真就是尋我鬥嘴來了?”

“倒真有件事情。”曲端此時方才正色起來。“我攤上了一件官司……萬俟禦史知道郭成嗎?”

“郭成老將軍我自然知道,神宗朝伐西夏時便已是名將。”萬俟卨若有所思。“多年間一直在環慶、涇原,也就是陜北一帶轉任……而陜北也是你與吳氏兄弟起家之地,你們之間有官司,不說我也能想得到,無外乎是人家兵權被你搶了,或是子孫被你排擠了吧?”

“那時候若不能將兵馬從這些廢物手裏收攏過來,如何能做事?”曲端蹙眉以對,幹脆承認了這件事。

“那你就這般與官家說便是……”萬俟卨不以為然。“官家既然有了任命,心裏還是看重你的。”

“關鍵是郭成要死了。”曲端愈發蹙眉不止。“這是個四朝老將,素來有戰功的,此番楊老太尉去後,他更是西軍第一資歷之人,但這些年一直身體不好,只在環慶路塢堡裏打熬待死,本來我一直與他兒子郭浩相爭,爭了許多年,前兩年趁亂得了勢,也多是看他這個老將軍的面上沒下死手,結果不成想今日忽然親身冒出來……任命我做禦營騎軍都統的旨意下來後沒兩日,郭成人尚在涇原路邊境塢堡裏養傷等死,劄子卻已經送到禦前,乃是公開彈劾我前兩年在陜北時的十項大罪。”

“才十項大罪?”

“其實我當年何止是二十項大罪,但又有什麽意思?”曲端不以為然道。“真要論罪,那首閑詩,還有王庶之事足以殺我,哪裏輪到郭成郭浩?”

“這倒也是,那你懼怕什麽?”

“這不是官家正要將西軍整個改成禦營後軍嗎?而既要整軍,照理說便該給西軍將門些許安撫才對,屆時若是官家想著給快死的老將軍一個面子,緩了我的禦營騎軍都統又如何?”曲端終於說到關鍵。“而且我也不瞞你,郭成郭浩父子與吳氏兄弟乃是同鄉,我還怕吳大吳二那兩個賊廝也與此事有牽扯。正在煩躁間,恰好聽到你來了,所以便親自馳鐵象過來迎你,也是想尋你做個此事的參詢。”

萬俟卨終於再笑:“你這是關心則亂……”

“怎麽說?”曲大終於振作。

“我問你。”萬俟元忠撚須相對。“郭成快死的人,為何要臨死前彈劾於你,他難道不知道你是官家中意人選?不怕你等他咽氣了報復他兒子?如此資歷老將,拼了自己最後體面和兒子前途,只是為出一口惡氣嗎?換成你是郭成,你會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