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窺見(第4/6頁)

趙玖微微頷首,繼而心動:“故此,金人至今未南下,也有你們幾人在劄子中所言,今年冬日天暖,雖有冰淩,但黃河廣大,始終未封凍緣故?”

“臣以為正是如此。”必然是‘幾人’之中的酈瓊坦然應聲。“天象在此,金軍欲渡大軍須從此處及上遊渡河才方便,但這段黃河,禦營二十萬之眾早已經排列緊密,哪裏是他們能輕易來渡的?”

“如此說來,今年豈不是天佑皇宋?”有人忍不住欣喜出言。

“也可如此說。”酈瓊微微一怔,雖覺得別扭,卻還是點了下頭。

然而,繼續回頭望河的趙官家卻是不以為然:“做好了菜,客人卻不至,這未必是好事……他們不來,我們暫時沒法又打不過去,交戰四五載,不知河北何日能復?”

周圍人各自有所思,倒是劉子羽終於忍耐不住,上前拱手:“官家,河北興復非一朝一夕之事,總得等皇宋有數十萬精兵可渡河與金人數十萬眾野戰方能成,卻也不必計較一時……長久下去,必然是我軍能勝。”

“臣也以為如此。”新任樞密院編修官胡銓忍不住出言支持了自家上司,或者說支持了‘自己的論點’。

其余文武,包括幾位河北出身的將軍,也都拱手便是贊同。

但趙玖依然搖頭,卻未吭聲。

眾文武皆不知其意,便也不好多言。

其實,趙官家此時心中非常困惑……因為他總覺得,戰爭經歷了四五年,來到眼下這個狀態,尚保持了相當軍事優勢的金人是沒有理由放棄這個優勢的。

因為那樣不合理!

趙玖不相信才崛起二十多年的金人決策層中會墮落到沒有豪傑人物能將眼下局勢看個透徹,他也不相信金人不知道宋軍會越來越強,更不相信金人沒發覺自己的軍隊在日漸墮落……那麽在這種情況下,換成他是金人決策層,非但不會避戰,反而一定會趁著眼下還能保持軍事實力差距的時候,盡可能的發動一場大規模侵略行為,以求奠定戰略優勢。

換句話說,趙官家堅信金人一定會來,而且這一次必然會是前所未有的大戰,躲不開的大戰!

所以,即便是很多理由擺在案前,什麽今年是暖冬,黃河沒封凍,金人沒渡河把握;什麽之前鄢陵大敗、東平受挫,金人和偽齊沒了戰意;什麽沿河防線牢固,金人知難而退;什麽金國高層爭儲,鬥爭激烈,無暇南顧……

趙官家明知道這些理由都是合情合理的,明知道這些東西都是確切存在的,甚至,金人一直毫無動靜這個事實就擺在眼前,他也一直無法接受。

因為,拋開這些迷了眼睛的細枝末節,從宋金戰略大局來說,站到兩國的高度來看,金人不來是不符合邏輯的。

時代在呼喚一場大戰,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一場決定大宋到底能否在黃河流域安身立命的大戰。

趙玖一直堅信這一點。

實際上,趙玖此番來到前線,自然是在躲避後宮麻煩,也是在安撫焦躁人心,但他何嘗不是想安撫最焦躁的那顆心……也就是他自己的心呢?

此番來到天台山召集諸將,很大程度上是這位官家想讓這些前線將軍給他一個準話……金軍到底會不會來?

而很顯然,根本不用問了,這些人根據自己的觀察,得出的結論很清晰——他們都覺得,如果黃河不封凍,金人應該不會來了。

但很顯然,趙官家沒有被安撫住,他表面上不說什麽,心裏卻在強行壓制這番躁動與不安。

但不管如何了,就這樣,當日登山看似圓滿,實則對趙官家而言無果而終……幾位滑州本地將官只以為官家此行只是例行召見,也都無言,倒是如小林學士、楊沂中等親近人物隱隱約約猜到了一點官家心思,卻也不好多說。

而到了第二日,也就是臘月初一,天色剛亮,心浮氣躁的趙官家便早早起床往靶場射箭……射箭是稍有能讓他壓抑住浮躁心情的事務,而一筒箭射完,這位官家便已經想好了,等射完箭回來擦把臉,便再召集四位將官一起用早餐,然後便將他們打發,就此回鑾……畢竟,自己的判斷歸自己的判斷,身為官家,總是要保持表面上的從容才對。

第二筒箭射出三支以後,楊沂中來報,虞允文自河對岸歸來。

使者辛苦,趙玖毫不猶豫直接在靶場召見。

“金人怎麽說?”對方一來到跟前,剛剛停了運動,正在用熱巾擦臉的趙官家便主動相詢。

“金人不以為然,都沒讓臣入大名府,直接在濮陽便將臣打發了,臣慚愧,有辱使命。”嘴上說著慚愧,但拱手立在靶場的虞允文卻面色紅潤,頗顯興奮。

這是當然的,本來就沒人指望能把叛將真要過來,金人除非是瘋了才會交人,只是去示威罷了。所以‘有辱使命’的虞允文實際上不可能真的‘有辱使命’……他活著回來,便是一場成功的出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