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優容

虞允文忽然提出的建議,本身具有極大風險和不可操作性,堪稱一廂情願。

譬如說,假如天氣忽然轉冷,不需要黃河封凍,只要汴水和廣濟河封凍,此事便會淪為笑話。

再比如說,讓梁山泊一個剛剛歸順朝廷不久的賊寇勢力,為這種看起來風險極大的計劃托付出自己命根子一般的內河艦隊,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現實阻礙……因為這不僅僅是梁山泊願不願意的問題,關鍵在於,還要人家在極短時間內做出決斷並付諸行動才有可能成行。

這是對張榮-梁山泊-東平府這個軍事集團的巨大考驗。

除此之外,如今東京城已經半開放,如何在不引起有歹意之人警覺的情況下挖通廣濟河和汴河,如何讓梁山泊船只找借口往汴梁來,如何讓船只暢通無阻穿過建築密集的東京,一個一個的都是問題。

而這些事情,根本就是串聯而非並聯關系,一旦其中有一處不妥,此事便宛如空中樓閣一般可笑。

但是話還得說回來……誰都得承認,虞允文的這個建議或者計劃,確實在眼下強壓困局中指出了一個理論上可以成行的軍事計劃。

畢竟,連計劃籌備者們自己都覺得極難的事情,那反過來說,一旦計劃成功,也就說梁山泊水軍一旦出現在黃河河道裏,後面的突襲幾乎可以稱之為手拿把攥。

甚至不止如此,哪怕後面的突襲失敗了,哪怕是小吳埽的金軍船隊有所發覺,直接順著黃河北流故道跑了,但只要梁山泊水軍進入黃河河道,也會徹底扭轉黃河中遊宋金之間的戰略態勢——因為長久以來,梁山泊的力量都是客觀存在但卻限制在那個巨大水泊裏的,這麽一支宛如神兵天降的軍事力量出現在黃河上,幾乎可以讓黃河沿岸之外的河南地區即刻從金人軍事壓力下解放出來。

什麽叫優化力量配置,這就是典型優化力量配置,好鋼用在刀刃上。

所以說,這件事情的意義非比尋常,以至於臘月初三趙玖匆匆回到東京,跟四位宰執當面一說,而四位宰執明知此事風險極大,卻還是一致贊同願意賭一賭。

不過,也到此為止了,這件事情屬於絕密,僅僅是到宰執一層,便再無人知曉。

這一日,趙官家端坐宮中,在虞允文和楊沂中應該已經抵達梁山泊的情況下,原本想親自再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私人書信給張榮的,但幾次提筆,都只是改成了練字。

他自問對這些帥臣已經盡心盡力了,能給的官職、榮譽、財帛,乃至於道德上的勉勵、私人的交情,真的是全都給了……這種情況下,不缺這一封書信。

送過去,反而顯得露怯。

而翌日一早,都省、樞密院發出署令,走公開渠道往梁山泊傳遞過去,乃是讓梁山泊發船隊順廣濟河(五丈河)來東京,領取禦營水師下一年的軍餉、軍械、糧秣,並要求沿途州郡小心協助後勤,務必幫忙疏浚河道雜物雲雲。

與此同時,總領汴京防務的陳規陳樞密,在時隔數月後終於宣布了他的新城防方案,乃是要打通東京城內的五丈河、金水河、汴河、蔡河,在城內形成一個圍繞皇城和宮城的內部護城河系統。

這種事情,一聽就靠譜,最起碼比什麽‘回河’靠譜。

而方案既下,樞密院、開封府、都省三路齊發,中午便按照軍坊分劃,重新動員起滿城數萬民夫,即刻開工……只能說,幸虧趙官家和宰執們沒有解除軍官和軍坊控制。

值得一提的是,中午開工,下午就有東京本地土著老丈尋得幾名太學生,代寫請狀……老丈的意思是,東京城南北地勢不平,汴河與五丈河河床高低也不同,護城河便是挖成了,也只能頂一陣子用,等到夏日雨水一起,反而容易釀成水患!

按照老丈的說法,早年間仁宗朝的時候,便已經有人想過溝通幾條河,只是失敗了而已。

樞密院收到請狀,格外重視,當日便以參謀城防的名義,將這幾個太學生還有老丈給請到了如今都堂所在的宮中崇文院。然後,居然是工程設計人、兵部尚書、開封府尹、簽書樞密院事陳規親自下階來迎,就在崇文院內的公房設案,認認真真聽老丈講解,同時讓幾個參與進來的太學生幫忙整理建議。

堂堂樞相,朝中宰執,如此禮賢下士,那幾位太學生震動之余,只覺得什麽‘偷書’之事必屬誣陷,又何論是眼下什麽工程?

於是,幾人便聯絡其他太學生,在城西一帶一意協助起了陳樞密與這老丈的工程討論,又是測量高低,又是研究水道,還要探討水閘的可能性。

一連數日,幾位太學生和這老丈都是宮內宮外忙碌萬分。

而就在這邊大領導認真聽取民間人士建議的同時,不過三日,那邊滿城數萬壯丁卻在官家過年時再發六萬斤新鮮豬肉的強烈刺激下,已經沿著內城東側昔日東京繁華地段、橫穿牛行街開挖出了一條兩裏多長的合格溝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