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店論(第3/4頁)

那麽,也就難怪禦史台上下紛紛上疏彈劾,而太學生們議論紛紛了。

“其實倒也難怪!”

眾人臨桌吃了許多菜,又強著年輕的虞允文喝了兩杯酒,說了一下對即將到來的殿試的期待,氣氛漸佳,大嗓門的胡銓卻忽然停杯嘆氣。

“難怪什麽?”晁公武放下筷子,一邊抹嘴一邊順勢詢問……年輕人之間交流根本不需要捧哏,因為人人都忍不住攀談心性。

“難怪這事會引來如此動蕩。”胡銓感慨相對。“我也是剛剛想到其中道理……你們算過沒有,宋金交戰已經幾年了?”

“這還用算?”桌上一人隨口而答。“靖康一年半,建炎兩年半,恰好四年!”

“正是如此,兩國全線交戰已經足足四年了。”

胡銓搖頭不止。“這四年,金人每年秋後都來,自河北至中原,生靈塗炭,一瀉千裏……子止全家自濟州走巴蜀,然後此番重歸,必然見識極多,就不提了,便是我自江西那邊看當地盜匪軍賊興起再滅,外加此番來京城沿途所見殘破城鎮,也覺得這世道足以稱之為亂世了。”

“確實。”

虞允文想起靖康後巴蜀內部的動蕩,以及此番順長江而下荊襄,又自荊襄至此的見聞,也是感慨難言……尤其是那些幾乎空置的城池,著實讓年僅二十歲的他為之震動。

“而亂世中,若按照允文猜度,有持節使相首肯,朝廷大員殺一個誤國武將,又算是什麽大不了的呢?難道比靖康之變還要嚴肅?眼下什麽制度,什麽人,什麽事,還是都該落在抗金上才對。然而,人心思定,總有人不願意去想什麽靖康之變,也不願意去想二聖堂堂兩位正經天子尚被關在北國受辱,更不願去想兩河淪陷,千萬百姓任人屠戮,他們只覺得如今官家似乎有些能耐,守住了黃河,又還於舊都,便想著把腦袋縮起來,在東京享一時安樂,結果西面張漕司如此作為,卻是輕易將傷疤揭開,顯得有些不合時宜起來,這才是此番有如此動靜的根本緣故……”胡銓繼續侃侃而談,肆無忌憚,卻也算是將傷疤當眾揭開,以至於酒樓中幾桌士人、學生一起尷尬沉默。

而胡銓根本不做理會,卻繼續揭疤不止:“但這些人到底有沒有想過,這次恩科之後,天氣只要轉冷,說不得便有金軍動向了?也不曉得,到時候再來一次東京圍城,這次恩科之後,又有幾多人會學那偽齊劉豫、洪涯一般,輕易從了賊?”

場面愈發尷尬,但同桌之人相處已久,多知道這位江西才子的性情,反而不敢來勸,只是搖頭。

倒是虞允文算是個眾人中最年輕的小老弟,而且本身才學出眾,性情又好,平日多得大家看顧,所以此時適時出言來對:

“邦衡兄放心,且不講我剛剛只是亂猜,便是朝中真有一二不妥之人也無關大局,官家和相公們總是明白的……別的不說,這大相國寺內日夜不停,東京城四面壕溝深邃、城墻加固,還有汴河清理挖深,顯然中樞並無絲毫懈怠之心。”

胡銓當即頷首,卻又微微搖頭:“是此論,又非是此論……眼下是,將來呢?我只怕官家年輕,這才振作兩年便為他人所惑,他又不是沒被惑過……”

此言一出,饒是秋日暑氣未散,這酒樓中也不免一時冰冷起來。

話說,周圍士人學生早已經聽出來這一桌人的大略底細了,很顯然,這是一批年輕且格外主戰的太學生。

當然了,太學生這種團體天然主戰,何況當今官家根本不許議和,所以想要做官,只能主戰,於是莫說尋常太學生,就是那些靠贖買河北流民來京城的不尋常太學生,也是人人皆為主戰派的。

所以問題不在這裏,而是說,這個大嗓門的江西來的太學生,此番當眾議論官家舊事,未免有些‘指斥乘輿’的嫌疑。偏偏眼下這位官家的所謂舊事,與太學生、指斥乘輿幾個詞連在一起,又不禁讓人想到那位冤死的陳東。

只能說,此人如此毫無避諱,只能是真有種,真主戰無誤了!

實際上,此言一出,莫說周圍士人、學生一時沉寂,便是同桌之人也多不敢說話了,唯獨那個虞允文,不知道是不是年輕,依舊面不改色,討論如常:

“愚弟還是覺得邦衡兄過慮了,官家那是以親王之身倉促登基,一開始沒有半分成算與打算,所以才會被黃潛善、康履一時所惑……後來種種,儼然決心已定,這兩年也幾乎無所動搖。”

“我還是心存疑慮。”胡銓還是坦然搖頭。“既是對官家,也是對有些人不放心……不過,若說對官家的話,此番既然來考,若能被取,自然要盡為臣之道,時時刻刻直言相諫的。唯獨有些人,並非存心,卻迂闊誤國,偏偏這些人又能操弄經典、迷惑眾人,不免憂慮自己將來會無所能,以至於坐視官家會為此輩所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