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店論

進入七月,若說並無新番故事也是自欺欺人,因為眼下到底還是亂世戰時。

不過,自七月至八月間,朝中處置了諸多大小事端,其中大部分都被恩科之事給遮蓋了過去也是事實……畢竟嘛,這一輪開科取士,絕非之前南陽那次倉促授官可比的。

一則,這是還於舊都後的第一次開科,政治意義巨大,如果全程順利,然後朝廷又在接下來的‘秋後’守住東京城,那麽即便大宋依然處於劣勢,依然處於嚴重的軍事威脅下,依然面臨著國土淪喪極廣的現實,可局面卻多少能稱之為‘穩住’了。

二則,由於這一年的戰事早在正月間便事實上進入尾聲,即便是中原都來得及進行一定春耕補種,再加上東南軍亂平定、京東大勝,所以,雖然不敢說各地的政治、經濟秩序都得到了長足恢復,但最起碼的人員交通往來卻無疑恢復到了一定程度。

除此之外,再加上趙官家和呂相公的‘折中再折中’之策,卻是使得這一次開科,同時包括了正經的州學生、太學生考試;優秀吏員上殿授官;贖買河北流民的富戶豪家授予州學生、太學生身份;甚至還允許滿足一定條件的軍伍子弟參與科考……

一句話,這一輪科考,規模極大。

當然,這也是靖康之後,中原官吏幾乎一空的必然需求。

除此之外,官家還於舊都,對於之前或務閑或觀望的江南巴蜀士大夫們而言,無疑是一個強烈的道德與政治刺激,所以此番開恩科,東京復興,卻是讓不少身上已經有功名之人放棄了原本的猶疑態度,趁勢歸來。

當然了,其中幾多人是見勢而來,幾多人是秉義而歸,就不好說了。

但不管如何,隨著這次科考,外加今年秋收已經自南向北漸起,物資匯集,煌煌然之間,殘破了三四年的東京城竟然重新有了幾分文華盛世之態,不免讓一部分人暫時忘卻‘秋後’,稍微放松下來,以至於心生沉醉。

不過,到了八月,隨著贖買河北流民的‘義士’分档完畢,州學生進太學考試結束,眼見著最後殿上大期將至,卻忽然又從西面傳來些許消息,引來朝中一時震動之余,又因為事情太過明晰,沒法遮掩,以至於事端迅速流入坊間,引來無數學子議論。

而太學生嘛,尤其是剛剛考過試,馬上又要殿試的太學生,誰能管住他們的嘴?

官家還是幾位相公?

趙官家和幾位相公真要去了,他們怕是說的更大聲,生怕官家和相公們聽不到呢。

總而言之,這件事很快就成為東京城內的焦點事件,尤其是以內城朱雀門以內、相國寺以南,昔日太學、國子監為核心的地方,周邊酒樓、小店,以至於街坊小攤,都能聞得此事被反復討論。

而這其中,相國寺正南的一條橫街之上,本有數家酒樓店面……照理說,對面相國寺內一直在日夜趕制各種軍械,噪音不斷,而且披堅執銳的軍士時常往來封鎖,此處生意應該不好才對。但實際上,因為有傳聞說官家屢次微服前來周邊視察,卻反而讓這幾家店生意興隆,太學生一多,就更是如此了。

“子止、彬甫,你二人自蜀中來,可能斷此事始末?”

店中靠街桌上,說話是個大嗓門之人,喚做胡銓,乃是江西人士,因為性格直接激烈,年紀又長(二十八歲),偏偏又博聞強記,文采出眾,卻是如今東京城內常見的太學生小團體中所謂老大哥。

故此,今日幾人聚會,依舊是此人不等上菜便率先捋開袖子開了張。

至於所謂子止,本名喚做晁公武,乃是個二十五六之人,聞言卻只是苦笑:“邦衡(胡銓)兄,我家本是濟州人,靖康末才搬去蜀中避禍,在那裏才兩年,蜀中要害人物都不識得幾個,你問我此事,豈不是問道於盲?”

胡銓聞言也不在意,復又直接在座中努嘴:“彬甫呢,你怎麽說?你家是蜀中幾百年的名門,張漕司(張浚)家裏也是蜀中幾百年的名門,肯定有交往,更何況如今令尊應該正是在張漕司下邊聽令,總該有些見解吧?”

那字彬甫之人今年才約二十出頭,分明是這群人中最年輕一個,稍作思索,卻也搖頭:“不瞞邦衡兄,你若讓愚弟猜,愚弟總是能猜的,但……”

“那就猜一猜。”話未說完,胡銓便幹脆打斷。“隔了幾千裏,難道要你親眼見了才能說?”

此言一出,座中人都笑起來,便是周邊桌上不少士人、學生也都豎起耳朵……畢竟嘛,蜀中名門,而且此人父親似乎本就是張浚下屬,說不得便是當事人呢。

“若讓愚弟來猜,只以在蜀中見聞來講,張漕司(張浚)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這位最年輕的所謂蜀中名門子弟當即正色相對。“但此事未必是他一力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