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堂論(第4/5頁)

杜充張口欲言,卻只能繼續哂笑一聲。

“其次,上上下下,從君王到義軍,都無用,都有錯,那卿家身為一方重臣,而且還是淪陷之地出身的河北人,又到底為大局做了什麽有用之事呢?”趙玖終於搖頭蹙眉。“陣前與金軍主帥私下媾和?便是青蓮出淤泥而不染了?”

杜充繼續搖頭:“官家好言辭,但臣想說的都已經說了,此時無話可說。”

趙玖也繼續搖頭:“朕知道杜卿的心思,無外乎是見局勢如此,覺得不大可能勝,便徹底失了信念……依著私心,朕本該當眾與你再論一論、駁一駁,最好再說一說朕這些日子當官家一些感想,說一說為君王如何,為大臣如何的,但眼下時局如此,卻實在是顧不得與你多做理會了……杜卿,對不住了!”

言至此處,趙玖擡手指向階下隨行的赤心隊甲士而言:“來人,且將此人捆縛起來,就押在堂中,再拆除影壁,敞開大門,等嶽鎮撫引諸將至此。”

且說,此時酈瓊也已經與李逵做了大致交接,然後引親衛至縣衙外,隔著影壁聽到內中交談,此時聞言便強壓各種心思,先與張憲部一起趕緊清理前院,然後方才在小林學士的帶領下,無視掉依舊穿著紫袍,卻被捆縛起來按在堂中的‘恩相’,小心上前覲見天子。

對此,趙玖自然放緩姿態,詢問姓名、年齡等訊息,復又好言安慰,便讓對方與張憲一起侍立靜候。

一時間,堂中上下再無人言語,只是靜候諸將雲集。

而果然,嶽鵬舉不負重托,下午時分,其人終於引數十名將佐趕來……除了東京留守司那些統制官外,還有本在鄢陵的韓世忠部大將黑龍王勝,嶽飛部剩余兩名統制官傅選、李寶(水將,綽號潑李三,與病關索李寶重名),王彥部中也有孟德、焦文通等七八員統制官,便是牛臯這個屬於閭勍序列的汝州義軍首領,此時也被一並請來。

話說,無論是王彥還是東京留守司那些人,聞得趙官家至此,多有不信,也就是因為嶽飛此人素來嚴肅鄭重,卻也不得不信,可依舊心思百轉,各有疑慮,一直見到那金吾纛旓都還各懷心思,在門前街上蹉跎猶疑,不願入內,生怕進去就被砍了。

不過,等到這些人猶猶豫豫來到大堂前,越過拆除了影壁的前院看到被捆縛在堂下的杜充之後,卻反而想無可想了……人就是這樣,不到黃河心不死,但到了黃河反而也就那樣了,無外乎是蜂擁入堂行禮起身後,在鴉雀無聲的氛圍中忍不住各自偷眼去看堂上那年輕人而已。

“都齊了嗎?”待到眾人起身,趙玖方才輕聲對嶽飛問道。

“回稟官家。”嶽飛趕緊再度越階而出,拱手而對。“三軍各部,臣與王制置之下,共有二十三名統制官,外加一位獨立領軍的汝州義軍統領官牛臯,一位日常領軍的馬夫人王氏,合計二十五人,已俱在此處。”

趙玖微微頷首,便端坐環顧堂上這數十人,有些人他穿越前便聽得姓名或者外號,有些人他是當了一年多官家,多少在公文知道一些訊息,但如今一朝相逢,卻反而來不及細究什麽根腳了。

故此,僅僅是片刻之後,眼見著許多人迎上目光後多有垂頭之意,趙玖便失笑開口:“諸位,剛剛杜副留守有言,說你們或是賊寇,或是山匪,並無用處……朕也知道,你們在東京留守司、在河北,殊無軍餉用度,今日沿途來看,你們軍中上下披甲之士好像也頗顯不足,可見軍械物資也比不上其他禦前諸軍,但國家淪落到如此境地,卻偏偏要你們來拼命,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可有怨言?”

“官家言重!”

王彥官位其實比嶽飛還高一點,自然是當仁不讓,立即激動出列相對。“臣等忠心,未嘗有變!山河破碎,亦是臣等無能……”

“與你何幹?”趙玖忽然起身打斷對方,然後扶著自己腰中金帶緩步走入堂中。“天下之重,豈能負於一人之身?無外乎是上下一體,盡力而為罷了!朕也就是因此念,決意從南陽至此……不過,朕此行實無大軍相隨,也無軍餉輜重奉上,如果說真要帶了什麽過來,不過是朕本人罷了!所以,朕想問一問諸位,今日朕自以天下兵馬元帥之身,統領此間所有兵馬,可有人不服?”

王彥、嶽飛二人帶頭,還有早已經震動失神的馬臯夫婦等人,幾乎是一起下拜,口稱不敢。

“臣終於明白官家的難處了!”

就在這時,已經轉到案前而立的趙官家剛要說話,堂下一人卻又忽然開口,眾人循聲望去,赫然是穿著紫袍、踩著木屐,被捆縛在地上的杜充。

趙玖並未出聲,而杜充也繼續言道:“其實官家反而是天下最無奈的那個……金人兵馬近乎無敵,當此大潮,官家以下,宰相大臣可以辭官,可以降金,軍將可以做賊,也可以降金,唯獨官家,並無去處,除了拼命又該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