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問答

從南陽城東側向南流過,然後在豫山下轉向東南方向的白河,很可能就是之前三國時期的淯水,最起碼是有血緣關系的。

而千百年間,這條河和南陽城一起,見識到了太多的興衰與兵戈。

故此,這一日,當一場平平無奇的軍事活動再度圍繞著這條河展開之後,它根本就懶得做出反應,只是以一種沉默的姿態迎來一切。

天色尚且處於黑暗的時候,宋軍便開始在正南方的三條大浮橋地區渡河。

話說,白河兩面包圍南陽,而南陽又是天下著名大城,人口眾多,手工業、農業都很發達,還是荊襄地區往中原的主要通道,所以此地平素往來人員密集,堪稱商旅輻輳,南陽往南、往東也都有季節性乃至於永久性浮橋的傳統。

這也是趙玖今夜出城的一個重要倚仗,他知道在河冰沒有化開之前渡河本身不大可能會成為問題——金軍也好,張遇的部隊也罷,還有來援的張景,都沒理由在結冰期專門拆了浮橋,反而只會在冰層消融期借助冰層及早鋪設浮橋才對。

回到眼前,宋軍開始有序渡河,而楊沂中率一半多禦前班直出現在隊列中幾乎讓除了王德、張景以外的大部分宋軍主力都堅信趙官家和他們在一起。

甚至,連部分夜間稀裏糊塗隨著趙官家出城的禦前班直自己都堅信官家就在軍中,只是行軍混亂外加天色不明一時沒碰上而已。

這就是所謂想要騙過敵人先騙過自己了。

而果然,就在宋軍在城南方向安然渡過一半以後,直線距離約二十裏的南陽城正東,豫山之後、舊日豫山大營之前的黑影中,靜候在此的趙官家與數百赤心隊騎兵一起聽到了一陣起初聲音不是很大但震動力度卻很廣的隆隆之聲,宛如刻意壓抑的悶雷一般。

不用說便知道,趙官家和大部分城內的軍事精英們都猜對了,也賭對了——金軍昨日撤往北面的萬騎,根本不是去支援撻懶的,而是用來包抄的!甚至本就枕戈待旦,不然不至於來的如此之快!

萬騎奔騰,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明顯選擇了從稍遠的地方完成包抄,而隨著馬蹄聲組成的悶雷由遠及近,寒風呼嘯中,竟然又隱隱送來馬鳴之聲,可見騎兵之勢大。

且說,明知道雙方相隔了一條河外加不知道多少裏地,也明知道冬日早晨的太陽起的極晚,眼下殘余的夜色足以遮掩住大部分人的身形,但所有人都還本能的選擇屏聲息氣,偃旗息鼓,靜靜等著金軍大股部隊湧過正東方。

這其中,別人如何如何緊張又在想著什麽並不好說,但換成盔甲、背上弓箭的趙玖背對著一塊山石束手而立,卻宛如那次砲戰時立在城下的姿態一般無二……只不過心情卻截然不同罷了。

而且,這個時候,不知道是心大還是破罐子破摔,趙玖居然在馬蹄聲中繼續思索起了之前沒有思索完的問題,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想,為什麽會到眼下這個局面?

金軍眼下的行動,根本沒有超出那些大宋軍事精英們的想象和預料;金軍的攻城力度雖大,卻在大宋更高層的守城技巧下陷入完敗之態;甚至從全局來看,金軍整體上的戰略規劃,也不能說有多麽出色,而宋軍的應對又有多麽的失敗。

但是,局面最終還是一步步走到了眼下——一個天子,將自己置身於敵軍萬騎之側,拼了命一般去尋一線生機!

這合理嗎?

這跟那次汝陽出城是一回事嗎?

那次是居高臨下,帶著某種萬全姿態去見翟沖的,大臣們甚至嫌棄他丟份子,這次卻要在城外野地裏先熬過金軍上萬鐵騎,而且要用上萬將士的命來做誘餌。

自己有幾斤幾兩,別人不知道,他趙玖自己難道還不知道?既不是李世民,又不是趙匡胤,八百騎兵躲在這裏,一旦被金人發現,便是死路一條。

然而,現在這個時候他除了這麽做又能如何呢?

現在不是陷入絕境了嗎?現在不是坐著不動韓世忠和五河之間那好幾萬人都要玩完嗎?甚至東京留守司也一個不好要徹底崩盤,整個國家的軍事力量要憑空消失掉三分之二!

他根本就是被逼上梁山的!

人家林沖是風雪山神廟,他是暗夜白河畔,但無外乎都是想時殺氣侵人冷,講處悲風透骨寒。

也不知道宋江那三十六寇中到底有沒有林沖這個人了,又是不是真的禁軍出身?

想到這裏,反而想無可想了。

小半個時辰後,悶雷聲還在繼續,但已經從東北方向遷移到了東南方向,而此時天色也已經將明未明。可以想見,天明之後,金軍必然如預定那般與已經徹底渡河的宋軍發生激戰……而就在這時,趙官家卻忽然起身,上前牽上了自己的戰馬,轉身向白河浮橋方向而去,絲毫不顧此時金軍大隊尚未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