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亂想

萬俟卨當然是小人行徑……這點毋庸置疑。

且說,要怪就怪這個人的名字太顯眼了,也太容易被人記住了,所以趙玖哪怕記不住什麽杜充、張浚,卻也一開始就注意到了此人的名字,不然也不會把此人往洞庭湖送的。

那麽回到眼前,此人說到後來,義正言辭,儼然忠臣萬不得已之耿耿……但趙官家卻本能醒悟,這根本就是這位萬俟參軍看到扳倒他樞密院升官攔路石的大好機會,一時忍耐不住了。

本質上,這廝還是在打直屬上司兼同僚的小報告,是在搬弄是非,是在利用這個絕佳機會在他趙官家心裏給劉子羽種一根刺。

甚至趙玖可以肯定,如果不是最近劉子羽剛剛因為樞密院論功行賞兼了樞密院都承旨這個顯位,引起了萬俟卨的妒忌,這位‘副都承旨’肯定不會過來的。

當了樞密院副都承旨,當然想成為都承旨,就好像當了副都統制的王德總想當都統制一般,可以理解。

總之,萬俟卨肯定不知道的是,他這番操作,反而在官家那裏也替自己種了一根刺。

但是,問題就出現在這個‘也’上……因為趙玖幾乎是瞬間就想明白了,萬俟卨告的未必就是黑狀。

劉子羽可能真的是因為私心,所以從一開始就刻意抹除河北義軍的存在感,因為馬擴入獄的時間點就是劉子羽父子實際主持真定府抗金事宜的時候……換言之,這兩人的私仇是確鑿無疑的。

實際上,馬擴是被金軍放出來的,他當年出使金國,跟金國最高層關系莫逆。

所以事情就是這麽荒誕,後來被證明不惜拋家棄業也要一意抗金到底的英雄,是被同為抗金立場無誤的同僚扔進了大獄,卻被敵人所釋放和優待。

而這個很明顯就想得到的事實讓趙玖有些疲憊。

因為他心裏明白,這注定又是一個不可能有什麽大團圓結局的事端。從道德上當然可以指責劉子羽私心作祟誤國,但僅僅是道德上,你無法從什麽明面上證明他是真做了這種事情,忽略河北義軍的又不止他一個人。

甚至劉子羽可能私怨歸私怨,卻只是因為私怨而真心覺得河北義軍都是廢物也說不定。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是在打仗,敵我立場分明,馬擴在河北是前線抗金統帥,劉子羽難道就不是抗金的?他是大本營日常工作實際的主持者。

這種事情是不能處置和討論的,否則就真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類似的狀況還有今天殿上那次爭端,軍事技術者和大義秉持者之間,根本就是牛頭不對馬嘴……你難道非要分個對錯?

真要分對錯,胡寅和李光肯定是今天犯錯的那個,但他們本來就是一貫的立場,胡寅當年就光明正大的提出趙構不該繼位,而應該渡河向北,親自去死戰迎回二聖……這種話荒唐歸荒唐,卻代表了儒臣內部復古派尊王攘夷思想的,是有大用的,趙官家需要借著這個姿態來控制和壓制儒臣們中間那些所謂‘老成者’,所以胡寅反而是趙官家必須要保護的一方。

至於李光背後的李綱……

講實話,李綱的問題太多了,軍事無能不說,跟李彥仙這個前線最出色大將有最直接的矛盾卻也不是什麽孤例,只能講此人在團結主戰派的事情上做的確實不好。

這一點可以從建炎初期,李綱和宗澤明明一起形成了主戰派的基本盤,以對抗黃潛善與汪伯彥為代表的主和派,卻最終迅速落敗可見一二……彼時固然有趙構這個皇帝親自下場的緣故,但是現在回頭來看,也不盡然如此。

最大的一個問題在於,彼時主和派那裏汪伯彥是人雲亦雲的,所以基本上是黃潛善大權獨攬,主導了主和派,換言之,主和派是緊密團結的。

而李綱那邊,明明負天下之望,明明是無可置疑的領袖,他卻根本無法團結所有人,形成一個強有力的政治派系。

李綱被貶斥,宗澤不發一語就是明證……二人對官家的認知是有巨大差異的,宗澤明顯考慮到了趙官家的主和屬性,所以用了更激烈的方式來逼迫中樞,而李綱卻認為宗澤這麽做反而影響到了自己在中樞的權威。

一直到後來,趙玖來了,李綱都已經被貶斥又被正式召回了,二人本該吃一塹長一智,團結一心才對,但一直到李綱來到行在跟前重申自己的政治綱領後,宗澤方才暫停回鑾東京的言語,這就隱約有些不和諧了。

非止如此,宗澤一直是主攻的,這次金軍大舉進攻前一刻他還在聯絡河北義軍,而李綱則一直認為應該先穩定下來,守住之後再圖反撲。

其實這些問題誰對誰錯根本無法驗證,只是激進一點和緩和一點罷了。

但問題在於,李綱身為不可置疑的領袖,居然無法約束住宗澤,而且一直到現在都跟那麽多主戰派發生矛盾,這就很難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