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亂像

戰爭在持續,即便是進入了相持困城階段,集中了雙方前線統帥的南陽這邊也不可能就這麽安靜下來的。

譬如說趙官家就很快定下了以杜充為帥,以嶽飛為將,整合東京留守司兵馬去救韓世忠的策略嘛。

實際上,這件事情如此重要,以至於趙玖隔了一天,在某個勸他回鑾東京的劄子上找到了杜充的名字後才放下心來……從這件事情上來看,此人毫無疑問是個主戰派,而且最起碼在東京跟宗澤相處的不賴。

沒錯,杜充是以東京留守司成員的身份上過劄子,請趙官家還於舊都的,昭昭史冊,清晰可見。

不過,事情到了此時,趙玖也只是聊以自慰而已,因為決斷已經做出,事情也似乎已經無法再改變了。

而且,南陽這裏,注定是不能安生的。

臘月上旬最後一日,東京方向情形不明之時,襄陽許景衡、汪伯彥、劉汲三人卻首先坐不住了——在南陽久久不給答復,只是說‘南陽尚穩’的情況下,襄陽卻執行了預定計劃,禦營中軍統制官張景越過漢江,順著結冰的白河從東岸北上,逼近了南陽城。

這下子,局勢再度微妙了起來,因為金軍居然沒有進攻,而是坐視這支部隊順著白河開進到了距離南陽城東南角直線距離不過十五裏的白河對岸。

且說,南陽這裏的文官們總是隨著局勢漲漲跌跌,時而喜時而憂的:

一開始金軍放棄攻城,雖然有識之士說的很清楚,這裏面必然有金軍的陰謀,譬如前線局勢堪憂,所以金軍才故意打開通路,讓南陽城內知曉,以圖自亂陣腳,屬於‘攻心之策’,但這依舊壓不住大部分人感到釋然和放松,仿佛這一戰已經贏了一般。

然後,果然北面消息傳來,說是關西大敗,五河地區韓世忠垂危,東京殊無作為等等,於是城內又亂了起來,襄陽派隱隱有復起之態,而且贊同趙官家找機會走的還多是老成大臣。

現在,張景帶著四五千兵來到白河東岸安營紮寨,金軍沒有去攻,居然又有人以為金軍已經喪膽,建議趙官家派王德、傅慶出城劫寨?!

當然了,明白人還是有的。

“這必然是金軍刻意寬縱,誘我軍出城接應,以求聚殲於城下。”出班說話的乃是劉子羽,這些日子,就連民夫都能因為戰事稍歇而稍微松懈兩日,士卒也能輪換下城,可他卻是前期忙城防,後期幫忙籌劃其他各處的方案,倒是稍顯疲憊,不過此時出聲,依舊迅速。

“也不能盡喪膽氣吧?”禦史中丞胡寅微微皺眉相對,他倒不是隨風倒,而是一直就覺得應該以攻代守的,早在南京他就認為趙官家應該禦駕親征、渡河北伐的,只是事關軍事,所有人包括趙官家一般都不會搭理他罷了。

故此,劉子羽見是胡寅出聲,本能就頭大,也不知道是近來疲憊的緣故,還是根本覺得跟此人說話沒用,所以一時間居然沒有與之當堂抗辯的意思。

不過,好在他也在樞密院許久了,算是有些威信和人脈,馬上就有下屬出列相對。

“臣冒昧。”胡閎休聽到如此荒唐之言,又見對自己最照顧的劉參軍閉嘴不言,便立即出列,卻是對著趙官家直接開口,佯作沒有聽到胡寅一般。“金軍或許存了更大念頭也說不定!”

“什麽意思?”正在胡思亂想的趙官家回過神來,稍顯好奇。

“臣以為,金軍是見這支兵馬從襄陽來,猜到了張統制是來接應官家的,便故意裝作放松,只待官家出城,便求一勞永逸。”胡閎休語不驚人死不休。

堂上一時轟然,而趙玖微微一怔,然後難得咧嘴一笑,卻並未應聲。

“局勢大好,官家不坐鎮南陽,去什麽襄陽?”胡寅聞言繼續蹙眉不止。“金軍安能如此糊塗?”

“金軍真是糊塗了嗎?”胡閎休忍不住對上了跟自己政治地位天差地別一般的禦史中丞。“胡憲台!金軍又不是專門圖此,他們只不過是仗著自己手中有騎兵,野戰無敵,所以才放任張統制往來,一旦下了決心,隨時都可以吃下這四五千兵,哪裏算糊塗呢?”

“照你這般說,張統制這四五千兵,此時無論如何都已經是死人了?”胡寅愈發覺得荒唐。“對上金人我們就只能困城死守,任其淩虐了?無論如何,當此之時,張統制來勤王護駕竟也是錯的?”

“張統制此番來援,委實不妥,確有羊入虎口之態。”胡閎休根本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情緒,反而是自顧自說了下去。

“荒謬!”胡寅勃然大怒。“照你這般言語,金軍就不要打了?我輩便只是任由金人往來肆虐,毫無作為?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尊王攘夷?蠻夷之輩一時得勢而已,但凡中國能上下一心,敢戰能戰,天下興復又有什麽難的?這個道理別人不清楚,你這個太學生出身的參軍居然也不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