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選詩(第4/4頁)

趙官家繼續負手背對眾人低聲言道,聲調之低,宛若喃喃自語。“若韓世忠去了順昌府,就在鄭州南面,完顏兀術必然要分兵應對,甚至說不得能將這個當日吃過敗仗的四太子提前吸引過來,到時候東京自然松快許多……可那樣,休整未完畢的韓世忠部的犧牲又如何?順昌府百姓又怎麽樣呢?這倒不是說宗澤和韓世忠誰該死,東京與順昌府百姓誰該留,是個二選一的問題,而是一句話說出來,稍有側重,便要有不知道多少性命為此搭上。”

“官家仁念。”劉晏一聲嘆氣。“之前楊統制常與臣說官家仁念,我常常以當日明道宮事相對,以示早已知曉,卻不料還是……還是……讓官家見笑了。”

“臣慚愧。”林景默也無奈低頭。

“走一步,算一步吧!”趙玖再度搖頭。“朕說出來,不是讓你們來誇的,只是心中沉重,又恨自己不能以身作則,只能徒勞讓他人去送命,所以有些羞愧罷了……兩位參軍!”

“臣在!”

“喏!”

聽得入神的萬俟卨與胡閎休趕緊狼狽起身。

“去告訴兩位樞相,朕意已決,著韓世忠北上郾城!”趙玖頭也不回,直接言道。“至於朕,稍後再回!”

“是!”

“喏!”

二人各自一振,趕緊行禮,然後匆匆而去。

就這樣,且不提這幾日看多了軍情,也喝多了黃花酒的趙官家難得感時傷懷,只說另一邊,胡閎休與萬俟卨匆匆下山,轉過彎道,擡頭看見趙官家依舊負手望遠,也是各生心思。

譬如萬俟卨,這位本以為官家到底年輕,是被殘酷的戰事逼得有些自暴自棄起來,甚至有些及時行樂的姿態……這種事情古往今來從來不少……卻不料人家從頭到尾都未失了基本的氣勢,只是有些婦人之仁罷了。

而這一點,對於一個本是藩王出身、今年才二十二歲的官家而言,似乎並不算什麽問題,反而可以稱一聲‘仁主’的。

至於韓世忠提前北上之事,對於別人是個新鮮事,但對於樞密院的新銳而言,卻是一早就參與討論了的,更不值一提。

不過,今日還是有一個重大收獲,那便是趙官家指出來的那首‘應景’之詩了……‘遙憐故園菊,應傍戰場開’……說的不正是東京戰事嗎?而官家最終下定決心讓韓世忠提前引淮西軍進入順昌府,不正與官家顧念東京故地的心態相符嗎?

但是問題來了,官家不是一頭栽入井中,什麽都忘了嗎?他如何還要憐惜故園菊呢?

“元中兄(萬俟卨字),你說官家當日落井,是真忘了往事,還是假裝忘了?”就在這時,胡閎休忍不住脫口而出。

萬俟卨駐足望著身側之人,一時無語……這話是能說出口的嗎?不能憋在心裏嗎?今日惹得禍事還不夠多?

胡閎休見狀,剛要再言,而萬俟卨卻連連跺腳,逃也似的往山下飛奔而去。

而與此同時,趙官家渾然不知,自己出於感慨戰事對民生摧殘而隨手指的一詩,居然引起了兩個樞密院官員這番神思……他看了好一陣地平線,只覺得一片茫茫,終於還是酒意上湧,便轉過身來,緩步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