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雨水(下)(第4/4頁)

胡閎休無奈至極,只能稍作解釋:“防禦,我再問你兩事,宗印和尚沒有被赦免,但可曾降了金,他的部下可曾被明旨不許赦免?而此時雨水這般急促,官家卻非要此時動兵,是官家失心瘋了,還是官家身側的諸多參軍、將領都是糊塗蛋?”

“你是說……”辛興宗沉默了一下,然後略顯艱難開口。“宗印和尚須是個軟蛋廢物,我們可以許諾其人下屬,誘其部來降;而襄陽城中,則必然是起了大變故?”

“不然呢?”胡閎休見到大辛明明已經想通卻還是猶猶豫豫,小辛卻還在懵懵懂懂,心下失望至極,便不由冷冷相對。

然而,辛興宗何等人物,這是從童貫身邊崛起的西軍大將,別的不好說,最起碼察言觀色是一等一的,眼見著胡閎休臉色變差,便也一聲嘆氣:

“胡公子,我須曉得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所言是極好的,但我們兄弟如今雖然說不上窮途末路,卻也是岌岌可危……容我也問你兩問,然後再做定奪,如何?”

“防禦請講。”胡閎休雖然不解,卻依舊坦蕩。

“當先一個,胡公子,你在我們兄弟帳中已經一年,誰都知道你將靖康之事視為平生之恥,須臾不敢忘懷。然而,想要做事,卻總得先有位子。”辛興宗在軍舍內負手踱步而嘆。“而你乃是太學生出身,交遊廣闊,又有過從軍戰場的經歷,你嶽父汪叔詹是太常寺卿,你妻兄兼至交汪若海近日還被選為官家身側的近侍,你妻姐更是做了皇叔趙士亻褭的兒媳,這位皇叔可是當日在南京有著擁立之功的……換言之,你想要位子,總是能跳上去的,但之前數月,你隨我們從東南回來,眼見著身邊這麽多人紛紛起勢,你這個想要做事的人,卻為何紋絲不動呢?”

胡閎休忽然再笑:“防禦另一問,必然是想問,之前紋絲不動,為何今日突然又要學那青蛙一般,隨著下雨出來蹦跶了?而既然出來,各處都在缺人,那我為何不去尋自家泰山,反而來軍中尋兩位落魄之將?”

“正是!”

“那我直言好了。”胡閎休一聲嘆氣。“我與陳東是太學至交,當日在東南雖然聞得官家放逐了黃潛善,給陳東平了名聲,卻始終心有耿耿於懷,既恨汪伯彥沒有貶斥,也疑慮官家是否真的改了樣子……心裏這個疙瘩過不去,又如何願意去求官?”

“原來如此。”辛興宗恍然大悟。“是了,你們都是靖康中太學中的風雲人物,如何不相互認識交往?倒是我居然一直沒想到。”

“想不想到吧,人死難復生。”胡閎休感嘆言道。“而且這些日子,從八公山到蔡州,再到南陽,雖然還是對汪伯彥耿耿於懷,但眼見著中樞多少是有了幾分振作氣象,官家也似乎是真的在做事,並非學當日在南京時哄騙我等,那心中雖然忐忑,卻還是忍不住想出來試探一下了。”

“誰不是如此呢?去了一趟東南,官家居然如換了一個人一般,誰都望之生疑……”辛興宗也頗能理解。

“至於如今起了一點心思,卻為什麽尋兩位,而不是我泰山那邊,我也沒什麽好遮掩的……”胡閎休一聲苦笑。“一則,我妻兄汪若海也須是昔日太學至交,也須是陳東、歐陽澈等夥伴,但這幾月上躥下跳,為求一官不惜迎奉各位相公,連汪伯彥的路子都走,我卻是對那邊起了厭惡之心!”

“……”

“二則,自然是範瓊這廝與我在東京有過一番牽扯,當日便恨不能手刃了他,卻因為無能為力,且當時懦弱不堪,居然只能抱著解散城防的文告哭泣出城而走,此為我生平之一大恨事!”

“咱們便是當日結識的。”一旁辛永宗忍不住插了句嘴。

而胡閎休言至此處,顯然是想起東京過往舊事,卻是根本沒理會‘四辛’,只是恨恨難平,溢於言表,停了許久方才緩和下來,然後坐在那裏一字一頓,繼續凜然言道:

“三則,自從靖康以來,親歷圍城之後,我便認定了,想要平撫世間,這天下事卻須以兵馬為先!而若真有機會興復兩河,迎回二聖,一雪前恥,我胡閎休寧為百夫長,勝做一舍人!區區官職,還有文武分屬,在兩河千萬生民面前,算個屁?!”

辛興宗盯著對方袖口上的牛皮帶沉默許久,居然不顧身份差距,拱手俯身以對:“若是這樣,此番在下就把幼弟托付給胡公子了!”

胡閎休到底是知道雙方差了好幾十階,趕緊避讓不及……然而,剛剛起身,一陣鼓聲便透過雨水遠遠傳來,卻又驚得二人各自肅然。

毫無疑問,這自然是那位讓人‘望之生疑’,卻又忍不住想蹦跶出來瞅瞅的趙官家,在中軍處擊鼓聚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