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筆(二)無友(第3/4頁)

‘大膽!’

‘你這娃娃找死不成!’

‘那字帖是我寫的,是有人讓我!’

她奮力疾呼,但剛喊了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拉回了被流放的人群中。

‘婉兒,莫要再生是非,咱們能活已是萬幸。’

女童扭頭看時,見到的是母親那憔悴的面容,捂著她嘴的手掌一直未挪開。

她記得,那天應是艷陽高照的晴天。

但她踉踉蹌蹌走出長安城時,轉身看向這天下聞名的機關之都,看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坊鎮,天空卻是陰暗的深灰色。

初抵雲中,她提筆便會手抖,病症長達數年之久。

……

“大人,墨好了。”

“嗯?”

上官婉兒手指輕輕抖了下,已是回過神來,嘴邊笑意依然淺淡,熟悉地拿起了筆杆。

手腕紋絲不動,指尖穩若玉石。

采娥小聲問:“大人,您是怎麽做到初學握筆而手不抖的呀?”

“那時得了一位高人指點,”上官婉兒笑道,“但歸根結底,還是要多寫多練。”

“您要寫什麽字呀?”

上官婉兒笑而不答,運筆成勢、飛白藏鋒,所寫卻是長安二字。

側旁采娥禁不住輕輕贊嘆,但見上官婉兒已放下筆杆,禁不住問道:“不是,您研了這麽久的墨,就寫兩個字呀?”

上官婉兒卻只是笑而不語,靠在椅背上、看著自己寫下的這兩個字。

過了一陣,她道:

“我有些乏了,今日就寫這兩字,幫我收拾了吧。”

采娥在旁答應了聲,看婉兒起身走去床榻,禁不住小聲嘀咕。

“這些筆法大家,就是廢墨。”

……

是夜。

太極宮邊墻附近的閣樓燈火熄了,上官婉兒剛剛睡下,兩個小宮女在外閣的床榻上說著些悄悄話。

離著太極宮西宮門不遠的一處大宅中,大堂燈火通亮、歌舞不停,眾賓客飲酒作樂,樂哉悠哉。

但與大堂側旁的小屋中,今日去長安城外接上官婉兒的那綠袍小吏,此刻正低頭躬身、面色如紙。

他壯著膽子擡頭看了眼身前來回踱步的中年男人,顫聲問:

“大、大、大人,這該怎麽辦?”

“怎麽辦?”

那中年男人嗓音一提,又立刻低聲問:“你從哪聽來的消息?”

綠袍小吏身體哆嗦了幾下,疾呼:

“各個坊間都在傳啊!說是十年前被流放的上官家小孫女上官婉兒,今日回了長安城,還入了宮!

小臣一琢磨,這不對啊!

入宮的上官婉兒姑娘,是雲中名聲鵲起的筆法大家,這名聲都傳到了長安城中,一幅筆墨價值不菲。

可再去打聽打聽,當年上官家流放之地就是雲中,上官儀有一孫女就是名叫婉兒。

年紀都對上了!”

這綠袍小吏幾乎帶著哭腔:

“武大人,下官可是聽您的命令,去城門接來的書法大家,不知她是亂臣賊子之後啊!”

“這關本大人什麽事?”

武大人瞪眼罵道:“嘴上把嚴實點,不然就只是你這烏紗帽的麻煩!懂了嗎?”

綠袍小吏連聲應是,擡手擦著額頭虛汗,腰都快躬斷了。

瞧這位武大人,面容也算中正,年輕時也應是器宇軒昂,只是如今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體型破顯豐腴、面容因虛胖有點走樣,再有那兩撇略顯滑稽的八撇胡,整個人平添幾分油膩之感。

這就是長安城如今當紅的大臣,雖沒什麽實權,但凡事都能插上一腳。

所依憑的,就是他姓氏的這個武字。

綠袍小吏仔細思量,忙問:“大人,此時補救尚來得及,咱們不如另找一位筆帖高手去聖前獻寶,將這上官婉兒暗中拿下!”

“你當陛下分不出筆墨,看不出字跡?當長安城內發生的事,能瞞得過陛下?”

武大人恨不得一腳踹過去,又立刻做了個深呼吸。

儒雅,平和,不生氣。

“先不要急,什麽事都瞞不過陛下,什麽事都不能瞞著陛下……”

武大人背起手來,沉吟幾聲,眼中閃過一道厲芒,低聲道:

“陛下未必不知之上官婉兒之名,咱們這些做臣子的做好本分事就夠了。

這個上官婉兒進長安,仔細一琢磨,還透著些古怪。

你覺得,她是為何而來?”

綠袍小吏忙道:

“小人哪裏知道這些,不過,這罪臣之後容貌姿色頗為出眾,言談舉止也有些氣度,看起來很是溫文爾雅。

她表明身份時那一擡手、一運筆,嘿!絕對是行家!”

“你怎麽就忘了查查她底細!”武大人跺腳罵著。

“大人,這不能怪我啊大人!”

綠袍小吏顫聲道:“卑職位卑權微,那裏能去雲中查她底細,卑職此前還問過您此事,您當時喝的醉醺醺的,就說這般書法大家,怎麽可能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