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筆(二)無友(第2/4頁)

她就靜靜蹲在那,任憑幾縷長發自耳畔滑落,專心整理著木箱中的事物。

房門被人推開一條縫隙,一顆小腦袋湊了進來,卻是個小宮女,梳著雙環垂髻、模樣俏皮可愛,那雙圓眼左看右看,尋到了書桌旁的婉兒。

這小宮女眨了下眼,連忙推門進來,嗓門卻是出奇的響亮:

“大人您放著,奴婢來收拾就行!”

“無妨,我自己收拾便……”

“哎!”

那風風火火沖進來的小宮女腳下平地被絆,雙手高舉、即是要以面搶地。

上官婉兒幾乎下意識起身,腳下已運了力道,卻又立刻忍住,只是擡手試著努力了下,指尖與那小宮女的發簪依依惜別。

啪!

小宮女結結實實摔了個‘五心朝地’。

上官婉兒目中劃過少許歉然,連忙向前攙扶,輕笑道:“太極宮中的禮都這般大嗎?”

“嚶。”

小宮女頓時淚眼婆娑,捂著鼻子連忙爬了起來,委委屈屈地道:

“我幫您收拾吧,做不好事又要被管教婆婆罵,還不給吃飽飯。”

門口又有顆小腦袋探了過來,與門內小宮女一般裝束,只是生的更為秀氣些、身子更纖弱些,此刻目中也有些著慌,與上官婉兒對視一眼就嚇得縮脖子,忙道:

“大人,我、我、我……我也是過來服侍您的!”

“進來就是,我又不會打你們,”上官婉兒笑著喚了句,“你們要收拾就去整理床鋪,這些筆帖書籍,都是我不經人手的喜愛之物。”

“是、是。”

“包在我身上就行了!”

捂著鼻子的宮女把胸口拍的砰砰作響,讓上官婉兒又禁不住一陣輕笑。

少頃,上官婉兒坐在書桌後,攤開一張宮廷良紙,取來剛得的墨錠、在硯中滴了清水,剛要動筆研磨,一旁又傳來了輕呼聲:

“大人!放著!我們來!”

那鼻尖紅腫的小宮女又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

上官婉兒笑道:“研墨是靜心之事,也是書寫的準備,此墨與我還不熟,需我慢慢研磨。”

“哦,”小宮女弱弱地看了眼門口,“那您讓我在這裏站會兒,就當是我在研墨。”

婉兒問:“太極宮規矩這般多嗎?”

“那幾個管教婆婆可兇了!”

“你們叫什麽名字?”

“我叫采娥,她叫采霽,都剛入宮不久呢!我是來混口飯吃,她是想以後找個好人家嫁了!”

這采娥明顯比采霽活潑許多,雙手扶著書桌邊緣,好奇地看著上官婉兒研墨的手法,又覺得跟自己所學也沒什麽兩樣。

采霽在床鋪那忙碌了半天,總算滿意地舒了口氣,又趕去準備夜寢用的熏香。

“大人,您寫字的時候也會手抖嗎?”

采娥趴在桌邊小聲問:“聽人說您是當世大家,剛開始練筆時手抖過嗎?我每次握筆都抖的厲害,被她們笑來笑去。”

上官婉兒含笑點頭,目光落在漸漸發開的水墨之上,略有些出神。

她自是抖過的。

只是並非初次握筆。

墨中仿佛韻開了少許心事。

又見那年長安落花,尚紮著羊角辮的孩童在周遭華服男女的環視下,一筆一劃寫著方正大字。

那已是十多年前……

“了不得,了不得啊,不愧是宰相之孫,這才多大年紀,這字已成氣候,頗有宰相之風!”

孩童當時的小臉上滿是喜悅和自得。

墨韻流轉,那羊角辮的女童又長大了些,換上了繁復的宮裙、板著秀麗的小臉,當著眾賓客的面,提筆寫下一副長卷。

又贏來滿堂喝彩,但這喝彩絲毫不離‘宰相’二字。

女童的字是祖父所授,她又總是琢磨祖父的筆墨,或許真是天賦異稟,當時已得了祖父筆鋒六七分神韻。

而後,她寫了那幅字帖。

有道身影站在女童身旁,言說這字帖可幫自己祖父在朝堂立穩,懵懂的她並未弄懂其中語義,已是將那字帖寫下,字裏行間帶著祖父的長安氣派。

不過數日,忽聽霹靂驚響,那些兵衛沖入了宰相府。

與母親、親友一同被關入大牢時,女童尚不知是自己那筆帖惹來的麻煩。

祖父被問斬的消息隔天傳來,同時而來的,還有他們一家被流放雲中關外的旨意;被押去城外的路上,女童總算聽到了那幾句話。

‘這上官家一夜落寞,著實讓人驚嘆。’

‘還不是那宰相對當朝不滿,寫下一幅筆帖諷刺,惹來抄家搜查,這年頭,哪個大臣當得起抄家?’

‘也對,抄家能抄出什麽,可就是抄家之人說了算了。’

‘終歸還是那字帖惹出的禍啊。’

字帖?諷刺?字帖、字帖……

女童愣在原地,當時應是面無血色、嘴唇蒼白。

她立刻要沖去朱雀大道,沖去太極宮,但剛跑了沒兩步的她就被官差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