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你是蘇東坡我也不能盲從(下)

這大半夜,姚歡睡得很淺。

有時候,恍惚聽到邵清喊冷或者呻吟,她猛地驚醒,耳邊只傳來雖然粗重卻有規律的呼吸。

她才曉得,自己是在做夢,遂又闔上眼睛。

如此斷斷續續,迷迷糊糊,待到窗外暗夜的濃黑,似乎被黎明微曦溶得淡了些,姚歡終於沉入酣眠。

這一睡,就睡到了辰巳之交。

一陣一陣舒緩的涼風,喚醒了她。

她睜開眼,竟是邵清在給她打扇子。

小小的葵扇,在他手裏搖得歪歪扭扭,顯見得搖扇的那只手上,還沒幾分氣力。

“你熱不熱?”

“你冷不冷?”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問對方。

然後就都笑了。

姚歡去細瞧邵清的面容,看到他額頭鼻尖,有一層細汗。雙唇上的烏紫消退了些,泛出不均勻的紅暈,只是因高燒起了一層皮。

“我給你倒些水來喝。”

她剛擡起了半個身子,邵清就撇了扇子,也掙紮著起來,一把將她攬在懷裏。

這時候,誰還惦記喝水。

方才,邵清醒來,體溫仍不低,渾身也留著高燒余威的酸痛,但與前一日如墮入冰冷深淵、如被縛禁錮鎖鏈相比,已算回到人間。

回到人間的邵清,轉過頭去,見到心愛的女子,睡得像一只小有呼嚕的貓兒。她的面頰熱得通紅,額發與鬢發被涔涔汗水浸漬,有些紛亂地貼在皮膚上。

邵清忽然就覺得,自己比古往今來的什麽神仙皇帝的,都不知快活多少倍。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畫面,又難免既愧且喜地,想起自己在西北邊軍征程中的夢境。

一步步光明磊落迎來的美夢成真,才是真的甜。

不過現下,病怏怏的,莫說一晌貪歡,就算一息貪歡,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當姚歡也醒過來後,邵清更要立刻擁住她,只為讓她曉得,自己不會離她越來越遠,只會與她,越來越相依為命。

姚歡熱得都要出痱子了,但拱在那雙臂膀裏,卻不想掙脫。

原來他表達起愛意來,也是如此直接熾烈的。

能熱炒就不涼拌。

能油炸就不清汆。

這樣的瞬間,姚歡覺得,似乎時空又變得模糊了,自己與男子,都遠離了現下這個講究各種禮儀規矩的世界。

她將男子從急病的陷阱裏拉了出來,一夜同榻而臥,天明相擁訴情。

這是為重獲生機而水到渠成的慶賀。

那些“不可無媒無聘”、“必須端嚴貞靜”的教條,都仿佛蒼蠅蚊子,被隔在了紗帳之外。

姚歡換了個舒服一些的姿勢,笑道:“看來你是好了許多,都能打扇伺候人了。”

邵清的嗓音透著虛弱,口吻卻也是逗趣的:“你找的什麽藥方,這樣靈驗。我不如,拜你為師罷,你做郎中開藥方,我給你打扇。”

“我救了你的命,你只回報這個?”

“你知道的,我向來嘴笨……”

“無妨,不說話,比昨夜說胡話好。”

邵清一愣,低頭去看姚歡的眼睛:“我說了什麽胡話?”

“你說了許多遍,納納,還有一串串的語句,子,谷子什麽的,我半分也沒聽明白。”

邵清的心陡然一凜。

“納納”是契丹語“母親”的意思。

她說的“谷子”是了,應是“梓吉谷爾奈梓”契丹語“繩子綁我”的意思。

塵封十幾年的往事,他竟然在昨夜昏睡中,又念叨了出來。

“母親,母親……”

是他當年還是個孩子時的呼救。

“他們用繩子綁了我”是他被養父救下時,說的第一句話。

姚歡明顯感到邵清陷入沉思,擡頭看他:“怎麽了?”

邵清忙掩飾情緒,作了正色道:“在想我前日起病後的症狀,好與你的方子,一同寫下來。昨日朦朦朧朧間,聽你與蘇三郎說,蒿汁?”

姚歡拍拍他的臂膀:“讓我起來,你是該吃第三遍藥了。”

邵清放開她。

姚歡下了竹榻,先倒了一碗昨日煮過的井水給他漱口,然後潷出一盞蒿汁遞到他嘴邊。

邵清先皺了皺眉:“我煎過那麽多藥,還頭一次聞到,如此臭烘烘的藥材。昨日想來真是病得狠了,五識俱損,竟沒覺得。”

姚歡嗔道:“是治病,又不是熏香,管它好不好聞。若不是用酒來糅漬,更臭呢。這個叫黃花蒿,羅浮山上就有不少,野地裏瘋長。”

邵清往嘴裏灌了蒿汁,忍住打惡心的沖動,認真道:“這方子,你怎曉得?”

姚歡正好演練自己的對外說辭:“我外祖家不是在錢塘人嘛。東晉的葛洪,在西湖邊修煉,留給後人一本《肘後備急方》我母親少時,進過沈氏族學,識得字,見過那醫書後,記了幾段話,有治霍亂的,有治寒熱瘧症的。治寒熱瘧症,便是用的黃花蒿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