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你是蘇東坡我也不能盲從(中)

“寒熱瘧症?”

姚歡抓住了這四個字,問蘇過。

蘇過看眼前這姚娘子,實也和邵醫郎一樣,是個心地明善之人。

加之樁樁與蘇家關涉的前情要事的鋪墊,蘇過更不會因姚歡是個女子,而小瞧她一些。

他遂向姚歡溫言道:“你們從酒坊回來的第二天,我送邵兄下山,他與我說,目下的時疫,不像瘟病,更像寒熱瘧症,我也正作此想。治寒熱瘧,有醫方乃用酒與胡椒煮後,塗擦周身。邵兄因見我家宅院中有今歲剛打下的胡椒,便托我試制藥劑。”

姚歡心頭一振。

原來此世,對這些懂醫的男子們來講,瘧疾本來就不是他們的業務盲區,無非叫法不同罷了。就像當初遼國使者蕭知古對花粉過敏,蘇頌稱之為“咳逆”

自己一個泛泛之輩的現代來訪者,實在不該小看古人的知識與臨床經驗儲備呀。

至於蘇軾在白鶴峰的新居裏種有胡椒的情形,姚歡初來乍到時,便發現了。

兩晉隋唐時,胡椒作為舶來品,在中原大地上一直頂著“金貴”二字,須權貴或大富人家才用得起。到了宋代,因海外貿易發達,加之許多宋人都有調香的嗜好,胡椒入舶量陡增,尤其在廣州至泉州一帶,較之前朝常見了許多。

廣南東路和福建路,甚至已出現了胡椒種植地。

姚歡此前請教蘇軾得知,蘇家的胡椒種子,乃由前任廣南東路提刑、蘇軾表兄程之才所贈。

後世的研究,治療瘧疾的良藥只有奎寧和青蒿素兩種(奎寧因瘧原蟲的演化而漸趨失效)並無胡椒。

但姚歡尋思,就算酒煮胡椒這個外服的藥方,對瘧疾病人只有緩釋、沒有根治的作用,蘇過願意配合邵清的態度,至少說明,他也對父親蘇軾只推崇聖散子方抗疫,心知不妥。

姚歡於是直奔主題:“小蘇學士,你今日才來取酒,是否因為,蘇公一早,也下山與詹知州商議治疫之事?你總算可以避開蘇公,來制新藥了。”

蘇過眉頭一擰,面容現了沉郁之色。

不過,那份微慍,分明只是為了覆蓋無奈,而非對於姚歡的怒意。

姚歡欠身道:“此話確實冒犯了,但小蘇學士,在我想來,救人性命,難道不是眼下最應當慮及的嗎?蘇公的聖散子方,從你叔父到二兄,還有你與邵清,你們這些懂醫之人,都曉得方子不對症,為何還要對蘇公遮遮掩掩?”

蘇過打斷她:“姚娘子,家父絕非量狹之人。”

“那就與公直言。”

“不能直言,”蘇過冷冷道,“當年禦史李定和舒亶,欲置父親於死地,除了詩案,還牽扯上他在杭州出任通判時以聖散子方驅瘟之事,指斥父親如庸醫般,害人無數。此乃誣陷!當年杭州初春大疫,州府出面施藥,聖散子方明明救活了千余人!”

蘇過說到最後一句時,口氣忽然有些激越之象。

姚歡盯著蘇過。

蘇軾的兒子們,蘇迨和蘇過,她覺得,都是骨子裏的儒雅之人,沒有分毫虎狼鷹隼的暴躁兇戾之氣。

尤其是蘇過,在未被改寫的歷史中,今歲春初,蘇軾應該被貶往海南,而蘇過就是那個默默地、平靜地挑起一擔書,陪父親登上海船的小兒子。

可蘇過此刻的反應,已不似他尋常的溫和模樣,倒更像是模仿父親蘇軾受到刺激時的表現。

這位性子柔順的孝子,從前勸阻父親時,見過父親霎那間失控的情景嗎?

姚歡不由喟嘆,人非聖賢,誰都有脆弱的一面。

即便豁達如蘇軾,有些事,大約也是一道邁不過去的檻。烏台詩案的陰翳,在老人心中,似乎終究難以徹底散去。

蘇過見姚歡目露驚異,愣怔無言,這好脾氣的蘇家三郎,陡然又有些愧意上湧。

他定了定神,緩和了口吻道:“姚娘子,邵兄辦事穩妥,你應比我更清楚,也應比我更相信他,相信他自有法子,說服詹知州,換藥方。”

姚歡點點頭,指指蘇過手中的酒壇,道:“這酒,也分我一些制藥吧。小蘇學士,你隨蘇公居於杭州時,可知曉西湖邊的抱樸道院?”

“聽說過,乃東晉高士葛洪煉丹之所。”

姚歡道:“葛洪還是醫家,他寫過一本醫書,《肘後備急方》”

數日後,一個燥熱的伏天之夜剛剛過去,大清早,朝暾初起,尚未光焰熾熱之際,白鶴峰蘇宅,便傳來急切的拍門聲。

王參軍黎明催馬上山,來報信。

先於家中老仆起身應門的蘇過,見是王參軍,頓時露了惶恐之色。

王參軍忙道:“小蘇學士莫心焦,蘇公安好,是……”

他望了一眼靠近柴房的院子,愁道:“我是來接姚娘子下山的,邵醫郎他,染了瘴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