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父親的理由

王斿告辭而去後,曾緯肅著臉。

曾布命魏夫人屏退下人,留了曾緯和姚歡立於廳中。

“父親此番,是真的生了兒子的氣,不願再原諒兒子了嗎?”

曾布望著蔫頭蔫腦、悻悻出語的兒子,又側頭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魏夫人,緩緩開腔:“四郎,為父當年中進士時,與你年紀相仿。瓊林宴後,我就回了南豐老家候旨,第三年才授了個司戶參軍,十年後才從選人調為京朝官。”

曾緯本想脫口而出“可我此番上榜,不是選人”到底硬生生將這顯示自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蠢話,咽了回去。

事到如今,他哪裏還敢有一星半點地冒犯父親。

他自殿試之後,心中波瀾,就仿佛這個月令的汴河水。

一忽兒料定押對了聖意,那番少年英豪志,急洶洶地漲起來。

一忽兒又惴惴於糊名拆開時、父親知曉真相時會如何發作,那番志在必得的歡喜,頃刻之間便落去一大半。

及至官家定榜那天,不出所料地教父親一頓臭罵,曾緯頗有些後悔去聽張尚儀的主意。他一腔心思亂得像翻滾的濁浪。

再幾日後,父親的沖沖怒氣,仿佛漸漸平息了。在瓊林宴上聽到那些或真情或假意的恭維時,父親一律報以安之若素的笑納,還不時向襆頭邊簪著花的兒子,投來關切和指點的目光,曾緯胸中開了鍋似的情緒,才又轉成了楊柳岸下輕水微漾的河面。

而今日,他總算領教了父親的厲害之處——直接把兒子這條有些不受堤岸約束的汴河,給改道了。

曾布此刻,見兒子欲言又止、委委屈屈的模樣,實則也有些憐惜。

他嘆口氣,與兒子將話點明了:“香藥的官利,占府庫進項的百之二三,官家都盯得這般緊。胡豆入舶,不論對內還是對遼,獲利亦不可小覷。你去登州若能染指此事,這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要職。只須將此事越辦越漂亮,你在官家心裏頭的好,會不如那幾個留在京中的同榜進士?”

“四郎,你一定也聽到,官家有意招撫青唐。吐蕃人如今本就又開始四分五裂,取青唐,恐怕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一旦彼處的商道完全歸入我大宋治下,胡豆陸運也會開局。屆時,為父自可尋人上奏官家,將你轉調熙州。熙州是青唐商道入宋境後的第一大驛,且是劉仲武和劉錫的地盤,你去熙州,把持胡豆的抽解與博買不說,還能得劉氏父子照拂,一同盯著章惇。”

“四郎,我和你阿母這般商量,更有一樁因由,乃關涉你與姚娘子的婚事。你想想,無論登州還是熙州,一個在東海,一個在西陲,彼處從官到民,有幾個曉得姚娘子是什麽來歷?”

立於曾緯身後的姚歡,聽到曾布最後一句,禁不住肩膀微顫。

她擡頭往堂上二老望去,正與魏夫人的目光觸碰。

對方目光中淡淡的柔慈之意,分明是將她姚歡與曾緯一並籠住的。

姚歡倏地起了一絲感念之情。

在如此私密的場合,這對權貴夫婦沒有幾分演戲的必要。

沒錯,倘使四郎這幾年,始終像開封縣那郭縣丞年輕時一般,四處做“幕職州縣官”那麽她姚歡完全可以遠離京城、與他在外州成親,輿論的阻力豈非小上許多?

姚歡想了想這條路,心甘情願。

去登州數豆子,還是去熙州數豆子,都行。

作為曾家兒媳,她這個連流行詩詞都背不利索幾首的冒牌古人,不必在京城名媛場混,那可太謝天謝地咧。

至於開封縣租著的公田,自己努力賺錢、貼補賦稅,余下事務委托王犁刀作為職業經理人來管,難道不是個健康的農村創業模式?回頭可以找將王犁刀夫婦引薦給姨母,以及明月樓的東家、飯食行業協會於副會長,理順收蝦事宜……

歷史上,未來的幾年,朝堂上的黨派之爭、帝位之爭,將進入白熱化階段,遠離這政治是非的漩渦,做做地方官,搞搞咖啡豆進口貿易,乃至發展屬地化種植,有啥不好呢?

同時,姚歡又覺得服氣。

曾布果然是個善於迂回布局、一箭數功的高手。

四郎這次,若承了邊遠州府的差遣,殿試策論在京中士林引發的風波,很快也就淡逸了。胡豆將來會與香藥一樣,都須綱運(指政府控制運輸)假使四郎在登州積攢了博買和綱運的經驗,一待西域至青唐的絲綢之路徹底通暢後,他被調往熙州,順理成章。

現下,邊關路帥,慶州章捷(楶)、雄州張赴等人,都是章惇的親戚。章惇時常繞過樞密院、通過家信指揮邊關戰事,曾布作為樞密院首腦,要漸漸奪回章惇勢力的侵蝕,親兒子曾緯與幹兒子劉錫一同守住熙州、涇州根據地,是個好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