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家宴(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家常的體己話兒也好,對於四郎等第的祝賀之辭也罷,王斿覺得,皆是說得足夠酣熱,便知趣地將侃侃而談之勢收了,準備聽舅舅示下。

畢竟,蘇頌和姚歡,一個是曾家的老友,一個是曾家的幹親,還有個引薦番商的國子學邵醫倌兒也是蘇頌的門徒,榷貨胡豆這件事,曾布不會隨隨便便就將官家點了頭的指派,放手讓給別的閣老染指吧?

果然,曾布一開口,就直奔主題:“斿兒,給姚娘子帶胡豆的番客,怎麽向你稟報商賈之路的?”

王斿道:“晚輩細細問了,又著人去另一些大食香藥商處核對,正巧前幾日熙州送蕃子來,晚輩親自去找熙河路的押送將軍問了。這胡豆,目下看來,不僅可由舶主、綱首(海商頭目的稱呼)從廣州和登州等處運來,實則也可走西邊的陸路進來。”

曾布此前曾做過西北軍事重鎮的經略使,對彼處十分熟悉,遂問道:“走陸路,過得了夏人這一關?”

王斿道:“景佑三年(公元1036年)夏人占了河西後,陸路確實一度阻塞。但就在去歲,於闐與黃頭回紇又疏通了絲路南道與西蕃青唐的一段陸路。絲綢之路乃漢唐時就有,西域番商世代取道這一段商道,但凡此路稍有松動,舍海路而走陸路者不少。於闐、回紇亦遣使知會蕃子,打仗歸打仗,分利歸分利,那吐蕃蠻子們,哪裏就是傻的……”

他這麽一說,不但曾布,姚歡也聽明白了。

莫說於闐這種小國,便是黃頭回紇,到了這一代也很有自知之明了,早已斷絕在軍事力量上與北邊的西夏、東邊的大宋抗衡的野心。

打,沒什麽好打的。那就賺錢唄。商隊往來頻繁了,抽過路費不說,客棧食鋪越來越多,交給本國的商稅也都進了國庫或者統治者的私庫,何樂而不為?

就算唃斯羅吐蕃已經和大宋鬧翻,但誰會和錢過不去呐。

吐蕃人大不了,一面跟著西夏人和大宋開仗、弘揚吐蕃民族主義,一面放開青唐道、抽番商遼商宋商的過稅,嘴裏說的都是主義,肚裏想的都是生意,非常與時俱進了。

“哦……”

曾布聽了王斿的陳說,思忖片刻,轉向坐於下首的姚歡,和聲溫語道:“姚娘子,你今日也莫太拘束,既是內宅家宴,比在榷貨務公廨中說話,總還是便宜不少。你有什麽,盡可也問問表兄。”

嗯?王斿心道,論輩分,這小娘子也應該喚我一聲表叔吧,怎麽成表兄了?跟著四郎喊?

姚歡倒是不忸怩,以香藥為例子,恭恭敬敬地向王斿問了海陸運的大致時間、過去幾年中每年入舶或陸路入關的次數和地點、朝廷禁榷經營的模式等關鍵問題。

“香藥入舶的數量,我記得,熙寧年間,明州、杭州、廣州三個市舶司所買的,就有三十五萬四千四百斤。只是香藥裏頭的一小部分。”

“再說我大宋對這些入舶品的禁榷,主要是抽解和博買。每只海船入舶卸貨後,市舶監官就要去港口蒞閱貨物。同為香藥,抽解比例視貨色而不同。細色香藥抽一分,粗色香藥抽三分。抽解後,有的香藥對半博買,象牙、等實行十分榷貨,悉數都有我大宋市舶司買斷。”

抽解,大致相當於現代的征收關稅。博買,就是政府出資購買,且指定價格後不許外商還價,你愛運不運、愛來不來——不運不來的話,想一想我大宋皇室貴胄對香藥的需求量以及大都市購買力甚巨的消費人群,你們這些外商舍得放棄這個市場嗎?

王斿作完這簡單的業務培訓,姚歡想了想,問道:“細色香藥抽解比例低於粗色香藥,可是因為前者精良、獲利更多,故而朝廷勉勵番商多多入舶細色香藥?”

王斿道:“正是。”

姚歡皺眉:“細色香藥固然看起來能賣更高的價,賣價與博買價之間的官利數額更大,可市井百姓掏不起錢,這些香藥除了留出入宮的數量外,都是賣給達官貴人或奢闊之家。但粗色香藥價格便宜,布衣庶民亦用得起,薄利多銷,官利的數額亦不容小覷啊。”

王斿點頭,面露贊許之意,轉向曾布稟道:“姚娘子所言不錯,我京師榷貨務亦發現了此一節,莫說我大宋百姓要粗色香藥,即便運往北遼榷場的香藥,遼商亦提出,往後多運些粗色香藥去,不比細色的難賣。”

想了想,似乎怕表弟曾緯忘了替自己向舅舅奏功,忙補上一句:“舅舅,此前表弟引蘇公與姚娘子來我衙門裏商議時,我便提及,胡豆禁榷之事若真能施行,開封城胡豆行的行首,可由姚娘子來做。”

魏夫人笑道:“哦?女子也可做商行行首?”

王斿道:“絲行、牙行皆已有女行副,胡豆行行首,姚娘子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