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家宴(中)

這日休沐,京師榷貨務提舉,王斿,攜上挑了又挑的兩本古籍,往曾樞相的府邸來。

江西南豐曾氏家族,累朝素有名望。到如今,曾家在京城官階最高的文臣,自然要數都知樞密院的曾布。

而算算與曾布親緣關系最密的朝官京官,有一老一小兩人。

老的,是林希。

曾布兄長曾鞏的兒子,也就是曾布的親侄兒,娶了林希的女兒。

因此曾布與林希,算得同輩份的姻親。

然而,雖一同在元佑年間被貶斥外放,又一同在官家趙煦親政後起復回京做官,開封城官場都曉得,自紹聖二年的頭上開始,曾樞相就和林舍人不對付了。

林希乃由章惇提攜回京,是章惇的“筆杆子”

章惇為了追廢宣仁太後、徹底清晰元佑臣子,授意林希在鞭屍司馬光等人時,於詔書中陰帶私貨,使用“老奸擅國”之語,暗指宣仁太後。

北宋的文人吧,吃素的多,眼瞎的少,豈會看不出這四個字的意思?

林希倒也有自知之明,起草完詔書後把筆一扔,嘆道:“寫出這樣的東西,壞了我一生的名節呀。”

即刻便有那宦場上善於搬弄是非的僚屬,將林希這句自評,傳給同情宣仁、不屑章惇的曾布聽,曾布只笑笑不語。

曾家在京城的另一門近親,便是王斿。

身為王安國的嫡長子、曾布的嫡親外甥,又得舅舅引見給蘇軾做了門生,王斿一直與舅舅的關系一直很好。

此番登門,王斿更覺得自在——大表嫂回南方鄉間去了。

說起大表兄曾緹的正妻,這位同樣出自臨川王氏的大表嫂,王斿就頭大。

從前,王斿逢年過節,或者得了好書好字送來舅舅處求些指點,出於禮儀,也會同時去大表兄曾緹的院子裏拜訪、坐一會兒,閑扯幾句京中官場公開且安全的新聞。

大表嫂王氏,大約想到王斿同樣來自臨川王家,哪裏將他當作小叔子,簡直認作娘家的親弟弟一般,大大咧咧地出來陪著說話也就罷了,說著說著,言語間便夾槍帶棒,暗指丈夫曾緹寵妾滅妻。

饒是王斿這般從戶部到太府寺榷貨務都能混得遊刃有余的人,見了這位奇葩的“族姐加表嫂”也是如坐針氈,恨不得立時就揣著禮貌而尷尬的微笑,遁了。

今日,王斿由春風得意的表弟曾緯,引到舅舅曾樞相的院子正廳時,起來行禮的,只有先前陪著蘇公來過榷貨務的飯食行小娘子,姚氏。

“咦,大表兄呢?”

王斿回了姚歡的禮,又轉頭問曾緯。

曾緯道:“西邊又要動兵,大郎在京中調配物資忙得團團轉,大早就又去了公廨。”

“哦……”

王斿心道,都說長兄如父,其實人心幽微,誰曉得呢。就算大表兄性子向來溫和,又疼愛幼弟,但妻妾不和、獨子瘋癲,自己一把年紀、在仕途上也未能再有建樹,只怕今日與其陪宴,還不如去衙門裏做事自在些。

王斿哪裏清楚表弟會與表兄稀裏糊塗收來的義女有情,他又當姚歡是跑碼頭的女掌櫃,自己對她不必像對那些金閨女眷似的有所顧忌,一時也沒想著言語矜持些,只打趣曾緯道:“哎呀表弟,方才進來得太急,我都沒在門口仔細瞧瞧。”

曾緯愕然:“表兄要看什麽?”

“我要看看,自你被官家親點為殿試第三名後,府上的門檻可是教官媒娘子給踩斷了?嘿,嘿嘿……”

他那一串兒“嘿”字還沒止音,曾布與夫人魏氏,已行到門外。

“男兒自當先立業,後成家,當年我迎娶夫人時,已過了二十五歲。四郎如今還未得朝廷授官差遣,怎就能心有旁騖起來。”

曾布邊走邊說,既嗔且慈的目光投向王斿:“我和你舅母都不急,你這做表兄的,催個什麽呐。”

王斿人精兒似的,察言觀色,須臾間已確信,自己這身為相爺的老舅舅,與表弟之間並無異樣。

唔,所以那些散播飛語的不入流的小京官兒們,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一篇用作敲門磚的策論而已,哪裏就至於惹得父子反目了?

說話間,眾人入席,婢子們端著酒菜魚貫而來。

冷碟四道:紅絲水晶膾,鯇魚鲊,白切羊肉,芝麻拌波棱菜。

王斿笑道:“今日來的路上,就一心想吃舅母做的這道紅絲水晶膾呢。”

姚歡聞言,亦往他所指的盤子看去。

水晶膾,乃是將豬肉皮熬湯後冷卻、凝成皮凍。

但魏夫人,不僅不像京城其他名媛雅士那樣排斥豬肉,而且對烹飪豬肉菜式的細節也特別講究。

她將嫩姜切絲,以紅杏汁、鹽、蜂蜜腌漬後,撒在模具中,再澆入肉皮湯,待肉湯凝固後脫模,紅姜絲嵌於皮凍裏,如琥珀般好看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