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歡姐兒又出差了

暮春月令。

東華門外竹林街的新琶客飲子飯食店裏,上朝前來吃早飯的臣工們,發現那個穿得老氣但相貌挺美的女掌櫃姚氏,又不見了。

“俺家主人奉官家詔令,隨蘇公去北邊迎接遼使了,說是一路給遼使做胡豆飲子哩。”

小玥兒給一位問起姚歡去向的朝臣,將咖啡續了杯,帶著得意的口吻回答他。

旁邊坐著的另一個,撩開胡子咬一口松脆熱乎的毛筆酥,與對面剛剛放下笏板落座的官兒道:“我就說人不可貌相吧,瞧來風吹要倒的一個瘦弱小娘子,去歲凍掉耳朵的大清早去城門口兜買賣,老夫就曉得她能成氣候。模樣湊合,是個城郭戶,聽聞還是沈公族裏的晚輩,蘇公應承了做女弟子的,又與曾樞相府裏頭有些往來,你們看那頭墻上的牌匾,可是官家禦筆。這般好來歷的小娘子,竟是比汴河邊的纖夫還肯吃苦。”

他對座的聽了,“哧“一聲道:“或是做戲而已。我看,她應是教官家入了眼,要不怎地這些時日,院外忽地多了護衛?一看就不是尋常的巡街小卒。”

再一個道:“啊?你說,外頭是皇城司的人?老夫怎地沒瞧出來?”

說罷伸長頭頸去看籬笆外那兩個精壯漢子。

從灶間端著一大盤子熱饅頭出來的美團,聽這幫官老爺們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玄乎。

美團生怕他們回頭添油加醋些更離譜的故事來,對小主人和曾府公子眼見著水到渠成的姻緣不利。

她於是笑吟吟道:“大官人們,也太擡舉俺們做飯食買賣的人家咧。院外那兩個,是家丁,俺家朋友府上的。這位朋友熱心快腸,聽聞最近京城流民有些鬧騰,念及此處是女眷撐市面,俺家大姐兒又出京去了,就時常遣仆從來捎看一眼。”

“哦,如此,楊司諫,老夫就說嘛,外頭那兩個,怎可能是禁軍。你們台閣中人,果然神思如脫韁之駒,三言兩語,就將個小小的朝食店,變成官家的後宮了。”

“徐少監有理,楊司諫真是說得嚇人,吾等不過吃個早膳,教他說得倒好像坐在官家的內苑一般。”

眾人壓著嗓子低低嗤笑一陣。

被笑話看走眼的官員,有些不服氣。

他還想嘀咕幾句,忽聽城門處鑼響,一眾青袍官員們,遂呼啦啦地起身,吃完了的撣撣胡子上的酥皮屑子,沒吃完再灌一大口熱咖啡,叼著半個筍肉饅頭,紛紛去院裏尋了自家燈籠,上朝去也。

二樓窗畔,琴聲停了。

李師師與徐好好踱到窗口,望著美團跑到院外,與那兩名精壯漢子說著什麽。

兩名漢子身形魁偉,比嬌小的美團整整大了兩三圈兒,卻是俯胸拱手,像被馴乖了的黑熊般,一聲不吭地聽美團絮叨。

末了,二人均是憨厚的咧嘴一笑,仍原地不動。

美團只得搖搖頭,折回院中,看似一副要跺腳的慍意,須臾間,喜甜的笑容又浮上那張桃花似的小臉。

徐好好往窗內縮了縮身子,側頭朝李師師道:“表面上怨劉將軍多事、派了護衛來。心底其實調了槐花蜜一般呢。美團這小丫頭確實可愛,難怪劉將軍發現了寶貝似的。”

李師師拿過一方絹帕,借著外頭映入的陽光,將琴上徽位的微塵抹了,淺淺笑道:“小師姐,我在邊關雖只待了半年,卻分明感到,邊鄙之地的男兒,或許難有風雅氣度,倒似比京城這些貴胄公子們,更像個男人。先頭劉將軍央了姚娘子,一同去東水門她姨母宅裏,提出將美團帶去熙州做妾之事,沈家姨母本是答應了的,只因熙河路又要與夏人開戰,美團才未跟去。”

徐好好給幾根箏弦調了音,應道:“嗯,我省得劉將軍的苦心。官家聽了章相公的進言,要宋軍兵鋒越過橫山,熙河路、涇原路的西軍必要承了幾場硬仗,朝中又說劉路帥教曾樞相護著,很是貪生怕死。只怕劉將軍為了保住他阿爺的兵權,此番也得與夏人拼上一番性命。烽火無情,箭矢無眼,他是怕美團這般年輕,就守了寡。”

真正將女子放在心上疼愛的男子,總是將她的吉兇安危,看得比自己一時三刻就占有了她,更要緊些。

或者,平素裏,與生死無關的時候,他也會在意她是不是真的高興……

徐好好想起另一個不算太熟的熟人,那位邵清邵先生,當初在金明池邊談及姚娘子開店時的表現,不由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

她於是又向李師師道:“你也莫要覺得,京城男兒俱是性子涼薄之輩。譬如遂寧郡王(趙佶)那般錦衣玉食的小親王,不也掏心掏肺地待你?你拒了他的繾綣情絲,他仍將你我這樂塾,說與宗室親朋知曉。”

李師師如今已和小師姐成了相依為命、共同謀生的關系,自是也與她直言:“郡王現下還是少年郎,偶爾露了輕佻之氣,實則還算有赤子之心。但生在帝王家的男兒,哪個真會做一輩子赤子?入王府之事,我目下不會答應,將來更不會。小師姐,你還記得姚娘子說過的話麽?姻緣於女子來講,當如初春踏青、夏日賞荷、金秋登高、暮冬嬉雪般,以舒心快意投入其間,而非將其當作脫離苦海的稻草、女子命途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