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腌篤鮮也挽救不了的膈應

曾緯忙安撫道:“父親莫慮,她若說出父親曾讓她辦事,父親自可向官家辯解,此女往昔糾纏於父親卻不得入府為妾,故而因癡愛成仇怨,出言誣毀父親。”

曾布撇撇嘴角:“你找說辭倒是溜得很。唔,她不是傻的,真被章惇所用,她更不會將我供出來,否則,宮裏如何還能留她?她這點兒能安身立命的東西,瞬間便灰飛煙滅了。其實,章惇行事張狂粗疏,他收了張玉妍,我倒不太擔心,弱將收強兵,玩不出花來。我擔心的倒是,她會不會看中旁人。”

曾布又問了幾句曾緯今日禮部院試的情形,與他寬慰道,既是蔡京主考,他曾家的子弟真要是被黜落,亦是意料之中的事。

曾緯聽父親這樣講,胸口一團隱隱的怨氣又鮮明起來。

此前勉勵自己今歲春闈得中的,是父親。

朝廷已宣告蔡京知貢舉,還要向官家說蔡京不是的,也是父親。

罷了罷了,都聽父親安排吧。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蔡京蔡卞兩兄弟在官家跟前的風頭,若有朝一日壓過了章惇,父親難道不需要一個能直接進入文德殿的幫手嗎?

父子二人正說話間,門外傳來低幽謹慎的女聲:“樞相,四郎,姚娘子好些了,奴去膳房,給姚娘子做吃食。”

曾緯開門出去,向晴荷柔聲道:“給我也端一碗來,你做的瓠羹,最得母親真傳。”

晴荷面露喜色。

曾緯加了一句:“你總要伺候她的。”

晴荷忙表態:“奴願意,願意!”

頓了頓,又怯生生地問:“那今日,奴的身份,不必教姚娘子知道吧?奴可要吩咐底下人莫多嘴多舌?”

曾緯本想“嗯”一聲,不知怎地,眼前忽然出現邵清抱著姚歡倒在地上的場面。

“這有什麽好避諱的,你服侍她吃完,就說要回我房裏。”

姚歡靠在客房的榻上。

今日申時,她在人間。

酉時至戌亥,在地獄。

此刻是真正半夜三更魑魅橫行的時辰,她卻宛如身在天堂,被人菩薩似地供著。

魏夫人的掌院女使帶來的兩個婢子,比美團年幼起碼三四歲,還是後世高年級小學生的模樣呢,伺候人的本事卻當真了得,從沐浴到更衣再到扶上榻去掖好錦衾,一氣呵成。

屋中炭火燒得正暖。

在熱水中泡過的身體,終於擺脫了失溫的徹骨寒涼感。

在馬車上,她驚魂甫定後,知曉曾府應是最安全的地方。正史在記載曾布對於向太後和孟皇後的支持上,不可能離譜。既然來曾府,曾布這樣成熟的政治家,明日一待天明,必會帶上她去面聖。

姚歡當然也問起曾緯,他和邵清為何會突然出現,曾緯說了邵清發現苗靈素落下的柳葉刀。姚歡心頭不免驚嘆於邵清的機警敏銳,“他這救命之恩怎麽謝呐”的話脫口而出,曾緯拍拍她道聲“我記著,自會拜托阿父設法助他擢升”

此刻,想到這般靠譜的邵清,與巡卒們一起,在蘇頌宅中,姚歡對於蘇公的安全,也放心許多。

思維一松弛,胃中的饑餓感,便分外清晰起來。

晴荷端著盤碗進房時,姚歡更是精神大振!

這香味是……腌篤鮮?

她的鼻子不會出錯!

果然,晴荷將食盒往婢子擺上榻的木幾上一放,姚歡先看到了那彭州白瓷蓮瓣碗裏的,可不就是後世的江南早春名菜——腌篤鮮。

“腌”指的是火腿、鹹肉等腌制肉類,“鮮”指的是指新鮮的豬肋排和春筍,“篤”指的是小火慢燉。

二三月間,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腌篤鮮,是包郵區多少家庭晚餐桌上的標配啊。

姚歡細瞧曾家的腌篤鮮,用的也是火腿、豬肋排和春筍。

“這湯真香。”

姚歡贊道。

晴荷道:“每歲初春,府裏必要備著這道湯羹。樞相和魏夫人,說來都是南邊籍貫,不像北人這般只愛吃羊肉,府裏更沒有不吃豬肉的臭規矩。夫人總說,為了面子而錯失美味,最是不值當。來,姚娘子趕緊先喝碗熱湯驅驅寒。”

姚歡哪裏還與她客氣,接過湯盅咕嘟嘟一口氣灌下,又將裏頭的鹹香的火腿、腴嫩的豬排和清鮮的春筍吃個幹凈。

這才覺得整個人真正活了過來。

晴荷忙又給她用筷子挑了半碗炒面,兜了一層澆頭:“湯不頂餓,娘子再吃這瓠羹。府裏頭的瓠羹,魏夫人素來的規矩是,不用羊油炒面,故而不膩。澆頭裏除了瓠子呢,夫人加的是自釀的腌蘿蔔丁和兔腿丁,吃起來特別清酸開胃。”

瓠羹這種點心,姚歡已經很熟悉。這是汴京最常見的市井飯食品種,乃用瓠瓜(甜葫蘆)切絲,和各種肉類同煮成湯,澆在炒面或者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