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你們怎麽敢瞞著朕

從紫宸殿往東,過宣佑門,在左承天門內,是直接隸屬於大宋歷代天子的特務機構——皇城司。

近午時分,皇城司內院聽事堂中。

屋內的人,蘇頌,皇後孟氏,姚歡,邵清,曾布……他們一一陳述的時候,天子趙煦的目光,始終放在窗外那正在吐蕊的紅梅花枝上。

趙煦首先感到的,是對蘇頌的失望。

他趙煦,在皇祖母宣仁太後垂簾時,滿朝文武裏,唯一信任的,就是蘇頌。

終於親政後,章惇、張商英等變法派,猛烈攻訐呂大防和蘇轍這些元祐臣子、必遠放嶺南而後快。此種局面眼看就要殃及同為元祐時期的宰相的蘇頌時,是他趙煦一句“頌知君臣之義,無輕議此老”對這位老相公進行了一錘定音的庇護。

到了去歲,開封城竟史無前例地淹沒於秋汛大水,他趙煦於仿徨中想到的,亦是在司天監裏會晤蘇頌,將其當作自家長輩般,一敘自己的苦悶。

然而這一回……

“蘇公,”趙煦將目光從窗外拉回來,盡量維持著自己身為天子的端嚴平靜,“你既然臘月裏就聽聞姚氏報警,當時為何不來向朕直陳此事?”

蘇頌畢竟年邁,昨夜得救後,區區大半日,體力怎能如姚歡恢復得那樣快,方才說話之間,仍要數次停下,喘幾口氣,方能繼續。

但神思的銳利並未受損,伴君多年,對於趙煦發問的言下之意,蘇頌當然明白。

“官家,此番是臣罪責深重。臣想著,呂五娘並非一人謀劃此事,故而,是臣建議皇後,在嚴加護佑小公主安危的同時,先暗訪其幕後兇徒,莫打草驚蛇……”

趙煦瞥了一眼孟氏。

孟氏面色蒼白,就像她一貫以來的模樣。

這是祖母給他選的嫡妻,一個常常看不出生機的女子。虧她竟還是老將軍孟元的嫡親孫女兒?怎地無論何時都如一潭死水,不說婀娜嫵媚也就罷了,連武人的颯爽英姿都沒得幾分。

當初進宮時,她就淹沒在一群花容月貌、青春活潑的少女中,倒是她身邊的姨表姊妹呂五娘,嬌艷得好像清晨葉畔的露珠,和劉婕妤有幾分相似。

但孟氏這潭死水之下,原來亦是暗流湧動的。

原來這孟家人,並非省油的燈,宮外拜托蘇頌照應,宮內又安插了苗家做耳目。

怎麽?是擔心孟氏過得委屈嗎?

趙煦盯著蘇頌:“蘇公,你與孟將軍有舊交,朕曉得。朕想到自己的皇後,不僅是宣仁太後所看中,更也是蘇公所照拂的晚輩,便感到親近又放心。但經此一案,朕才醒悟過來,其實蘇公與皇後,卻都不放心朕。”

趙煦轉向孟皇後,語速仍不顯激越,口氣分明又冷硬了三分:“皇後是否認為,若當初來說與朕聽,朕最多也就是將那呂五娘喚來不痛不癢地審問幾句,甚至連審都不審,只像你與劉貴妃爭風吃醋時那般,訓斥你是疑心生暗鬼、連姚氏那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也會信?”

孟氏心涼如冰。

天子丈夫將“爭風吃醋”四個字毫不猶豫地、當著外朝臣工的面送與她,其實已能解釋為何她越來越不敢向他言事。

他始終陰冷刻薄地評價她,如潮濕的帛巾捂住她的顏面,讓她透氣都困難,何來勃勃生機?

臘八節那天在姚歡的店裏,涉及國稅國利之事,她才敢順著丈夫的喜好,暢快地、但也小心翼翼地說上幾句。

這就是與她生兒育女的丈夫。

他不會意識到,自己因為宣仁太後之故,幾年來多麽明顯地遷怒於中宮皇後。

他也不會意識到,由於宣仁太後當初苛待他的生母朱太妃,朱太妃對於宣仁太後選中的皇後,也是懷恨在心,背地裏聯合劉貴妃,在後宮制造了多少不諧氣氛。

同時,他是真忘了,還是裝作不記得了,當初呂五娘是令他心動過的。宣仁太後將呂五娘賞了金帛、配給高家子弟時,他在福寧殿發脾氣,真以為下人們不知道、不外傳?

然而,成王敗寇,此刻,道理都在趙煦這邊。

“朕是福慶公主的父親,福慶是朕的心頭肉,而你們,為了暗訪覬覦後位之人,竟會向朕隱瞞福慶公主或有險情之事。”

“朕有皇城司這樣的心腹精銳,查案的本事,難道不比你們這些致仕的相公和深宮的婦人強?那個小苗太醫,你們引為同袍,結果呢?”

“蘇公,你偷偷地查,還沒查出什麽,就會被滅口,線索一斷,皇後無憑無據地,反倒被動。而朕查,難道他們還敢滅朕的口嗎?”

“朕甚至在疑惑,你們當初的想法,是否借機羅織,像當初元祐臣子借車蓋亭詩貶死朕的宰相蔡確一樣,將得到的線索轉化一番,潑到劉貴妃和章惇的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