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第2/5頁)

而在高門大姓,大唐重臣的席位裏,無數臣子則是心驚肉跳,隱猜測聖人意圖。

自從聖人登基。

打壓關隴。

掃清外敵。

泰山封禪。

遷都洛陽。

如今,是要一統寰宇,萬法歸一了嗎?

漢朝時董仲舒獻上“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由此,百家爭鳴的學術時代落幕。

儒家辯法不下場,因為儒家自漢以後,已是官場柱石。

今次聖人令佛道兩門辯法,難道想以新的信仰取代儒門?

還是說有別的深意在?

此時,還不得而知。

佛道兩邊高塔上,作為佛門第一輪出戰的高僧,律宗周秀法師,雙眉隱隱蹙起。

他感到肩上好似擔著一座沉重的大山。

在上來前,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壓力。

這議題,是要決生死啊。

心中紛亂,他雙手合十,默誦律宗戒律,以平伏內心焦慮。

五丈外,道門辯法初戰的高道,任真子單手結印,原本笑眯眯的圓臉上,漸漸變得凝重。

眉心那枚閃電狀的紅紋,越發鮮艷。

“辯法大會,開始。”

伴隨著蘇大為的聲音,場中十二通鼓響。

高高的木塔上,律宗宗師周秀,雙手合十,面上寶相莊嚴。

他年逾五旬,正是人生頭腦與修為最巔峰的時候。

摒息靜氣,默念本宗戒律,向著對面正向自己看來的任真子看去。

雙方的目光在半空中激撞,發出清微的爆響。

仿佛有無形的火花傳來。

木塔下方,佛門與道門已經通過猜棋黑白,定下由哪方先開口。

“佛門執黑子,此次由周秀法師,先開講。”

聲音從下方傳來。

周秀的臉龐上古井不波,雙手輕合,心中默頌佛號,張目向著對面的任真子道:“我佛慈悲,絕不妄殺妄為,前次辯經,道門曾說‘天發殺機,移星易宿’,敢問任真子道長,天可嗜殺?”

“嗜殺。”

任真子的聲音幾乎瞬間響起,那張圓圓的臉上,神色端莊:“太上無情,天地不仁,萬物自有其始終,凡有生便有滅,所以天道嗜殺。”

“道門信奉天道,以‘無為’為妙法,然道門認為天道嗜殺,那人在天道之下,豈非螻蟻?”

“非螻蟻,亦非任何‘名物’。天地不仁,不仁,即大仁,人有高下之分,然天道視萬物如一,並無高下之別。

在天道之下,所有山川草木,生靈乃至人,皆一視同仁。

正如聖人,觀照萬物,對治下百姓,或高門貴種,皆視之如一,皆為子民。

此觀並無高下之分。”

周秀本想從天道嗜殺為切入點,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你道門若承認天道嗜殺,那你們的修行就是假的。

無法改變天道,這個嗜殺的天道,你們信了做什麽?

若你不承認天道嗜殺,那就更簡單了。

前次辯法,道門不是說“天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嗎?

既視萬物如螻蟻,何嘗不是殘酷嗜殺?

在這個世界上,每天發生的殘殺死亡,你道門如何解釋?

但是任真子並沒有落入他的語言陷阱裏,直接跳到當今聖人。

等於開僻了第二戰場,直接引到李治身上。

周秀一下子被難住。

這個話題很危險啊,若按任真子的話頭,再往李治身上引,只怕不妙。

他佛法圓通,當下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任真子道長說不仁,即大仁,此言何意?難道是鼓勵天下人,皆行不仁不孝之道?”

“非也,老子有言,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莊子言,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任真子侃侃而談:“此絕聖棄智,非絕聖棄智,是名絕聖棄智。聖智者,為名也,天地本混沌,萬物本無分高下,一旦有名,便有了實。

有了聖,便有了偽。

有了‘善’,便有了‘偽善’。

若絕聖棄名,與天道合一,視眾生一如,沒有聖仁孝慈利,也就沒有了‘偽’。

此為天道也。”

好家夥,這是用佛經裏的說法來反駁佛門。

任真子看來平時沒少看金剛經。

周秀微微頷首:“任真子道長所言,豈非前漢的黃老之學,無為而治?”

“無為,非真無為,無為,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任真子手拈法印,聲音如泉湧般奔來:“你看天地生靈,本無善惡,沒有仁義孝慈,也沒有虛偽,這便是天道。

前漢尊崇黃老,故有強漢。

我大唐初立,天子以道教立國,故有我大唐強盛。

何也?

遵循天道,無為,無不為,為所當為。

天道,順之則生,逆之則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