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第2/8頁)

他偏首看著我,沾滿墨汁飽滿的筆尖頓在半空,對著我露出了個微笑。

那時的感覺……就好像……清涼的春風拂過靜湖邊綠樹,帶動枝葉微微晃動,一片嫩綠新葉飄飄晃晃滑入湖心一般。

王妙娘生下喜哥兒,爹爹格外高興,祖母對王妙娘臉上也有了幾分和緩之色。王妙娘在施家兒女雙全,占了好字,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也敢在家裏明目張膽爭好處。

看著她抱著喜哥兒的模樣,我知道,她的心事卸下來了,因為喜哥兒,她真正融入了施家。

我在這家裏,算是孤零零一人,唯一的……外人。

我有“怯”。

像做賊一樣,偷了東西,怕主人家醒來抓住,把我打出家門。

最想要的,就是一個真正的家,有自己的爹娘,像雲綺一樣理直氣壯,肆無忌憚,可以隨時發脾氣,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王妙娘不管我,她從不把我當孩子看待,我們是盟友,知道彼此的秘密,卻不會是親母女,王妙娘告訴我:“你爹耳根子軟又常出門在外,大娘子又病弱不管事,我要顧著自己,還要顧著喜哥兒,哪裏幫得了你,你頂著這個身份,也要為自己打算,攢點東西在手上,為自己謀個好將來。”

更多的時候,我會陪在祖母身邊,我對祖母好,她以後也會對我好。

雲綺有小脾氣,常和我不對付,我常常耐著性子陪她玩,但她也未必領會我的好。

所以我更喜歡和大哥哥相處,他很公平,他和雲綺說笑,也定然不會冷落我,送給雲綺的東西,也有我的一份,在待人接物上,他做得滴水不漏。

我和他相處愈多,彼此越來越熟悉,他真的很好,會教我讀書寫字,有空也會陪我喂池塘的魚,或是指點花花草草,在他身邊,我總感覺迎著春風。

有時候,我也會有點慌張心跳,有回他去廚房取東西,我追著他而去,看見他頓住腳步,靜靜站在假山後——幾個年長家仆合夥欺負新來的小廝,那小廝是個常受欺負的小啞巴,被打得鼻青臉腫,哀聲連連,我聽得心慌,大哥哥只是不動聲色站著,等到人散去,他用足尖踢踢地面的一灘血跡,滿臉冷漠。

他和吳大娘子的關系也不如表面那般母子情深,吳大娘子病中熬夜給他做的吃食、針線,他並不領情,私下會隨意處置,有段時間我在吳大娘子跟前奉藥,常看他心底不耐煩。

這個時候,我會有點害怕,這個哥哥,表面那麽好,心裏也藏著惡意和冷漠。

有一日他從學堂歸來,突然下起了雨,我遠遠瞧著他在門廊下避雨,撐傘去接他進內院,雨很大,積水漫過了我的裙角,他一個人站在那好一會,似乎在觀雨,隔著雨幕看我,眼神是安靜又散漫的,像一口無波無瀾的井,沒什麽高興或不高興,也似乎不感謝我這把傘。

我看不清腳下,跌了一跤,又撐著從地上起來,他見了,皺了皺眉,還在在廊下站著,又看了我一眼,冒雨跑過來扶我,把我從青石地上背了起來。

他貼著我的衣裳是冰冷的,可是冰冷的衣裳之下是溫熱的身體,那種微微發燙的熱度,我竟有種想哭的沖動。

我緊緊摟住了他。

他對我好。

而我,我需要一個哥哥,我需要一個家。

施家的日子越過越順當,我和大哥哥的感情也越來越好,沒多久之後,吳大娘子在寒冬的夜裏病逝了,其實大娘子已經在床上用參湯拖了好些日,大哥哥聽大夫說話,面色格外平靜,仿佛早料到這一日。

喪鐘敲響的時候,他長長籲了口氣,他在床前熬了好些日子,在陰影裏舒展著自己僵硬的肩膀手足,仿佛終於結束,而他也得到了解脫。

那時候爹爹還在外地販藥材,喪事是祖母操辦的。

寒冷的夜裏,大家都熬不住回去禪房睡了,只有他一個人守在靈前,燭火被黑暗埋沒了。

我不知道他是傷心過度,還是根本就不傷心,我沒有見他掉過一滴眼淚,他坐在蒲團上,把紙錢隨手投進火盆裏,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可我依然想要安慰他,給他剝了一個供佛的香橙,也和哥哥合吃了一碗面。

那是第一次我們兩人如此親近,孤零零的夜裏,孤零零的我和他,我們的落在地面的黑黢黢影子交疊在一起。

吳大娘子死後,我開始覺得大哥哥有些不一樣,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同。

我們兩人之間也有了些變化,我和雲綺站在一起,他的目光會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瞬。

我想,相比於雲綺,大哥哥是不是更喜歡我這個妹妹了?

我心底是高興的。

那時我也有十一二歲了,大哥哥變成了個清俊少年,他有漆黑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纖長的手指,挺拔的背脊,是一個相貌很好的文雅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