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上好客房,陳設難免華麗俗艷,燭火用薄透的紅綃紗罩著,清理屋子的人不仔細,燈罩上都落著灰,燭光朦朧昏暗,焰火不透凈。

年輕男子的相貌自然極好,頜線柔和,眉目生動,看人的時候面龐柔情似水,瞳孔簇擁著小小一團焰火,這樣的面孔叫人心跳急促,好感倍生。

偏又有些散漫,肆無忌憚的,他就在她身前坦然站著,沒有半分不好意思。

白綾襪被水浸透,冰涼涼緊貼肌膚,包裹著纖細腳踝,小巧貝趾,玲瓏足背,將濕透的綾襪一點點下卷,最後掛在足尖,又濕噠噠墜在地上。

施少連目不轉睛盯著甜釀,看她兩靨生霞,眸光含情,像浮在水面的綠葉。

他眼尾也染著一抹紅,半闔著眼,眼神卻分外專注在她身上,撫著她漆黑的發,柔聲指點她。

“小酒長大了,不是女孩兒了。” 他見她一張嬌靨沾滿粉緋紅暈,鬢角還掛著晶瑩汗水,一雙眼像春天的湖水,細雨迷蒙,不知沉溺了多少春花秋月。

心意相通,耳鬢廝磨,這是最親密的人才能做的事情,如今他們竟也這樣了。

夜深沉,甜釀睜開了眼,凝神細看她身邊的年輕男子。

兩人日夜相守,夜裏她起身喝水,或是輾轉翻身,他都能察覺,對她的習慣和偏愛了如指掌。

在他眼下,她是無所遁形的。

她的喜怒哀樂,她的小心思都在他的掌控中。

永遠逃不出他的翻雲覆雨手。

她知道自己就像一株被移植的藤蔓,援樹而生,離樹則死,依附則活,也像舒適籠子裏的一只鳥,像養在內室的一株花。

她原本的心意、除他以外的情感都無關緊要,都可以被修剪和利用。

所有的一切,都要緣於他。

以他為天地。

唯他獨一無二。

她不是她,是他的所有物,所有的養分都在他身上攫取,連她的生活,都要在他手裏構建。

這不是寵愛,這是馴服,要她溫順、要她依附、要她屈從。

女子體弱,身無所長,本該如此,養在深宅內院,依附父兄丈夫生活,平平淡淡,一生安順。

她也無法恨他。

不能恨他剝奪自己的姻緣和清白,不能恨他罔顧自己的意願,不能恨他的強迫和手段。

他對很多人都很壞,但唯獨對她是好的。

甜釀閉上眼,將臉頰蹭在他肩頭,他在睡夢中輕輕斂眉,將她攬得更緊些。

客棧臨街,晨起就有小販沿街叫賣,甜釀醒來,時辰已是不早,施少連見她半眯眼,目光慵懶盯著窗槅,略微嘟著紅唇,身上也是骨酥肉軟,馨香怡人。

兩人在床間纏綿半日,收拾起身,梳洗過後,攜手下樓,回了小舟,同家仆會合,一行人沿著水路回了江都。

出門十余日回來,喜哥兒委屈巴巴,氣哥哥姐姐把自己拋下,甜釀和施少連一道哄了好幾日,寸步不離帶著他,喜哥兒心情才有轉圜。

施老夫人一去,家中真的徹底清凈下來,桂姨娘如今只一心伴著雲綺過活,在施家悄無聲息,藍可俊一死,田氏仿佛老了數十歲,再翻不起什麽風浪,施少連打發了些銀子,第二日田氏就帶著兒女搬了出去,也未回瓜洲,在外頭租了間小宅過活。

因著施老夫人喪期,兄妹兩人都還在孝中,去金陵的事便稍緩了下來,等入夏了再做打算,但鄉下兩個莊子都在牙行售賣,仆人也是慢慢遣散,家裏再無外人,兄妹兩人更是情濃意洽,白日閑散度日,晚間枕上恩愛,外加一個喜哥兒,日子算是過得悠然愜意。

苗兒早已出了月子,兄妹三人都往況家去看了寧馨兒,苗兒生了個可愛的小女兒,生得像況學,很是可愛,長得肉嘟嘟圓鼓鼓,裹在繈褓裏,戴著絨線虎頭帽,一雙圓溜溜的眼好奇打量眾人,這是況家第一個孫輩,全家都很看中,特意去廟裏求名,蔔了個寧字,小名就叫寧寧,況夫人親自照看小孫女,臉上笑意都多添了幾分。

施少連看了眼孩子,臉上也是笑意溫柔,極闊氣地送了不少金銀吉慶之物給寧寧,出去和況苑兩兄弟喝茶,甜釀和苗兒抱著孩子在內室坐,見苗兒氣色甚好,臉頰的肉倒還豐盈了些,抱著剛睡醒的寧寧小聲輕哄,滿臉俱是慈母光芒,又將孩子托到甜釀手裏:“妹妹抱抱吧。”

喜哥兒在一旁輕戳寧寧的臉蛋,小聲道:“小侄女好乖的。”甜釀以前也是在王妙娘身邊抱過喜哥兒,相隔數年再抱著寧寧在臂彎裏,見小小嬰孩,紅潤潤的肌膚,吐著舌頭望著她,小心翼翼,一動不動,笑道:“我抱著她,好像比千金還重些,連手也僵住了。”

她渾身僵硬,是真的不會抱孩子。

苗兒將寧寧接到懷裏,滿面笑容:“等妹妹以後做母親,這些都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