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喜哥兒今年已經八歲,性子本就靦腆乖巧,施老夫人病逝,他倒是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似的,抓鬏也不梳了,讓婢女端端正正把頭發梳起,穿了板正的小袍子,很有小書生的風範。

他如今知道大哥哥和二姐姐好,這好似乎還瞞著人,二姐姐又叮囑他保密,眼下在馬車內見哥哥姐姐兩人牽手說話,小小的臉上苦大仇深,老神在在的,直瞅著眼前握在一起的一雙手看。

喜哥兒不記得,只知道哥哥姐姐關系一向好,二姐姐見了大哥哥總是笑意滿滿,眼裏亮晶晶的,現在二姐姐不光眼裏亮晶晶,光也是柔柔的,說話也是軟綿綿的。

仿佛他在一旁是多余的一樣。

兄妹三人回了家,先都去了榴園,有婆子來尋甜釀,甜釀一見著人,瞥了喜哥兒一眼,跟著婆子出去說話。

原來是王妙娘尋上門來。

施老夫人病逝時,王妙娘也偷偷來瞧過一眼,那時候家裏忙亂,甜釀和施少連都未見她,現今家裏安定下來,甜釀知道,她是想來施家看看喜哥兒。

人就在角門。

甜釀再回來,看了眼喜哥兒,又瞟著施少連,見施少連挑眉,略點了點頭,跟著婆子出去見了王妙娘。

王妙娘帶著錐帽,見甜釀出來,臉上也帶著些微笑意。

甜釀見她臉上浮著脂粉,面龐浮腫,氣色並不佳,她如今的日子過得並不算好,施少連找了幾個賭場老手,和桂郎稱兄道弟,誘著桂郎又回了賭坊,賭得天昏地暗,幾日都不曾家去。

王妙娘心中也是煩躁,趁著自己空閑,想來看看喜哥兒。

甜釀卻不願松口:”姨娘走的時候,喜哥兒生了好大一場病,如今姨娘又不肯回來,再見他只是徒惹彼此傷心,還不如不見的好。”

頓了頓,又道:“過些時日,我就帶著喜哥兒去金陵過日,以後不再回來了,以後和姨娘見面的機會也少了。”

王妙娘神色有些黯然,她的小腹已經輕微隆起,藏在衣裙下還不太顯孕相,眼下正是需要人陪的時候,這會兒卻連桂郎也尋不見,又將施家都一並拋下,落得孤零零一人。

若是當年不和男人私奔,在施家多熬上兩年,見著眼裏針一個個都倒下,今日興許正是她風頭大盛。

“姨娘若真想見喜哥兒,就回家裏來吧。”甜釀見她神色,柔聲道,“再回施家,或者跟我們去金陵也使得。”

可是她如今肚裏還懷著一個,又哪裏有回頭路可走,王妙娘只能嘆氣。

甜釀將猶猶豫豫的王妙娘送出了家門,回了榴園,見喜哥兒和施少連在耳房裏玩棋,一長一幼見她回來,喜哥兒道:“姐姐是見客去了嗎?”

甜釀摸他紮得板正的發髻,嗯了一聲:“去見了一個認識的老朋友,喜哥兒也認識的人。”

喜哥兒不以為意,眼睛盯著棋盤,見施少連落棋吃他的子,懊惱的哦了一聲,趴在棋盤上:“我不要跟大哥哥玩,怎麽每回都是我輸。”

晚間兄妹兩人把喜哥兒送去安歇,兩人借著月色正好,將晚飯擺在了院裏,這時候已是深春,榴園的雜花一嚕嚕開滿樹梢,滿園都是馥郁花香,伴著清酒小菜,正堪夜酌。

說的也是家長裏短。

甜釀等著王妙娘回心轉意,回到施家來。喜哥兒還是需要有娘親。

“若姨娘願意,屆時哥哥把姨娘和喜哥兒,一道帶去金陵吧。”甜釀說話,“家裏人多,總是會熱鬧些。”

施少連無可無不可。

她又問金陵的那間宅子,原來是一座四進的府第,離得秦淮河也近,宅子並不算大,勝在小巧精致,小花園和金魚池,太湖石子壘的假山,園裏都是合抱的老樹,梅花海棠,杏花梨樹,分外清凈。

甜釀聽得入神,抱著自己的肩膀,聞著晚風裏花的香氣,幽幽道:“因緣際會能得這樣的屋子,也很好啊。”

“價錢也合適。”施少連道,”原主原是湖州的鄉紳出身,後來科舉中了官,發跡了些日子,才買地建了宅子,只是後來犯過事,牽連了家裏,一家老少都亡了,有想買的官宦人家都嫌不吉利,白白在一個宦官手裏擱了十幾年,這才落到我手中。”

甜釀對這種家族興旺榮辱並不感興趣,也只是道了一句好可憐:“梁下仍舊燕,人已是雨打風吹去。”

施少連見她眉目婉轉,一片混沌的模樣,也只是微微一笑,將此話撇下。

將一盞清酒飲盡,兩人攜手入了內室,床笫間自然分外恩愛。

這恩愛又與往日不同,是真的魚水交融,千依百順,心有靈犀,不過眼波乍一流轉,便明了對方心意,情酣處,山盟海誓,意濃時,蝶戀蜂恣。

那個避子丸施少連還用著,有一日燕好時被甜釀見著,目光直勾勾地看了半晌,抿著唇也不說話。